陈志文
纵观今年两会涉及教育的各种议案、提案,显然回应了老百姓关切的具体问题;部分提案则很好地站在了国家的需求角度,对重大教育制度安排提出了很好的建议。
全国政协常委朱永新就是这其中的代表。他提交了一件颇有高度的提案,即英才教育的问题。这一提案强调,配合拔尖人才的培养,需要制度化建立资优学生的培养体系,即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大学贯通的培养体系。
在强调教育均衡与公平的背景下,近年教育治理出现了过度的一刀切的现象,一律不准多教、多学,必须齐步走。但我们必须认识到,人是有差异的,无论是在哪个国家、哪个民族,都存在一定比例天资聪颖的孩子,从教育的基本规律来说,我们也必须推出适合他们的培养模式。更重要的是,中美博弈,表面上是技术,但技术背后就是人才,尤其是拔尖人才的比拼。因此,拔尖创新人才的培养对中国最后突破美国的封锁,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至关重要。朱常委的这件提案,不仅符合因材施教的教育规律,体现了教育的专业性,更是站在国家战略人才培养的需求角度,体现了政协委员站位国家的政治高度与参政议政的专业性。
中国民航大学副校长吴仁彪委员也提出了一件堪称专业的提案。吴仁彪提出,在高等教育普及化背景下,应该对高校学士学位实行分级制度,即借鉴西方国家的荣誉毕业生制度,对高校本科毕业生进行分级,分设荣誉毕业生与普通毕业生。一方面既保证了高等教育的质量,也给在校大学生增加了必要的学习压力,能够优化人才培养模式,提升教育质量。笔者认为,这一提案不仅专业,而且具有紧迫性。高等教育快速普及化后,在当下中国几乎人人都能上大学。2021年全国高考报名人数1078万,录取了1001万人,本科生招生逼近450万。满分750分的情况下,很多省市本科线最低仅有300分左右。相当一批学习能力不足,学习习惯不够好的学生也都进入了大学。但遗憾的是,因为种种原因,我国大学的淘汰率很低,高等教育的质量备受诟病。近年来,相关部门与高校虽然采取了很多措施,比如废除清考、加大论文抽查力度,但事实上我们也很难做到严格淘汰,比如一些因无法毕业引发的极端事件也让学校投鼠忌器。在这种现实情况下,吴仁彪的建议就显得非常及时、重要,而且有现实的可行性,即由教育部门主导基本就可以完成这项改革。
还有比如对教师的减负,有委员精准地提出了教育部门过于细化的管理,给中小学老师带来了繁琐的管理与考评工作,希望教育部门简化这些管理工作,把老师从繁琐的打卡填表的工作中解放出来,给老师切实减负。
与此同时,有些提案则值得商榷或者尚需研究。比如有的委员提出取消普职分流,甚至取消中考、高考来降低甚至解决教育焦虑的提案。中高考引发的教育焦虑,包括普职分流带来的焦虑,本质上是社会竞争在教育上的前置与投射,是一个社会问题,并非一个教育问题。比如20世纪80年代,大家热衷的是“中职”,而不是普高,原因很简单,一个中专、中技、中师生就会有一个铁饭碗,于是初中毕业生第一选择往往是“中职”,而不是读普通高中。这显然是用人制度与社会评价反作用到教育上的结果。同理,人人都能上大学就能解决高考带来的焦虑吗?显然不是。2021年高考录取人数已经超过1000万,录取比例超过93%,人人都能上大学的背景下,高考带来的教育焦虑就降低了吗?显然不是,甚至更焦虑了。学生与家长更在意能否考上本科,能否上“双一流”大学,甚至清华北大。原因也还是社会评价。
在人人都是大学生的背景下,水涨船高,用人单位对于出身与学历的限制无非更加苛刻而已。比如各省的选调生往往严格限定在部分985高校范围,绝大部分高校毕业生是没有资格报考的。在研究生不断扩招后,即便你是研究生,就业时用人单位还要追问你的本科是什么学校。也就是说,我们即便都上了大学,都上了所谓的好大学,如果社会竞争仍然很激烈,教育焦虑是不可能削减或者降低的。如果像80年代那样,一个中职毕业生就有一个“铁饭碗”,还有人会拼命上大学,读研究生吗?
大量的教育问题,本质都是社会问题,是社会问题在教育上的投射,反过来也制约了教育的改革与发展,但却是通过教育改革无法解决的。如果可以自由迁徙,何来异地高考与流动人口子女就学的问题?在招生考试改革上,综合评价多元录取迟迟无法落实,何尝不是诚信问题危及招生的公平正义?走班选课导致物理选考人数下降,何尝不是功利文化对学生与家长的影响?教育是被这种功利文化“功利”了,而不是教育变功利了,这也是单单通过教育改革不能解决的问题。试图用教育的改革来全面调整社会问题,可能与教育本身不宜,还会带来更复杂的教育问题。这些年来,教育改革在这方面的教训不少,是我们需要警惕的。
希望代表和委员在对教育问题出谋划策时,更多深入调查也更多系统思维。教育只是社会系统的一部分,大量教育问题只是社会问题的投射;也因此,在教育改革与治理的建议上,也更需要多些系统思维。很多教育问题的解决,首先要从社会问题解决起。
(作者系中国教育发展战略学会学术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