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并
凤凰城里舒口气
梵净山让人净,但也让人累。夜里在铜仁美睡一觉,背起背包走上去凤凰古城的路。去凤凰古城是计划外的选项,一来多年未去,有些想去,二来路近,可以当天去当天回,强似在铜仁旅馆里蒙头大睡。
凤凰古城的必去处,大致有城里的三大块和东边的一条线:凤凰古街、城墙上、沱江里,然后穿过虹桥去到“杜母园”。凤凰古街的店铺一家挨一家,还是以前见到的那样红火热闹,但吃食和制成商品大体相类。门面亮丽的店铺要看看,在蜿蜒逼仄的小街店铺前来碗凤凰凉粉,要几只桐叶粑粑,隔年熏腊肉、罐罐菌和血粑鸭子也吃得,但又有多大肚皮可以盛得下,咽咽口水就算吃过了。
城里最重要的两个地方,是沈从文故居和熊希龄故居。沈从文故居在城中心的中盘街上,门脸不算大,是一座湘西风格的四合院落。到这里参观的人很多,但能够看到的,主要是沈氏有关的作品和背景介绍。沈从文在这里度过童年并在少年时进入湘西的军营,1923年21岁时只身到北京,住在大栅栏西河沿的小旅馆里。他的姐姐和姐夫那时都在北京,刚从大学毕业却找不到职业的姐夫田真逸问他,为什么要到北京,他说,找理想,读点书。田真逸听了只有苦笑。但沈从文还是顽强地在北京生存下来,半工半读,在小同乡前民国总理熊希龄创建的香山孤儿院做过小职员,并从此开始了他的文学生涯。沈从文故居有三处,北京、青岛和这里。凤凰“杜母园”的墓,则是2009年他由北京移葬的安魂之处。
熊希龄故居则在离沱江只有200多步的文星街上。那是一座中有天井的典型苗族四合院,前室是客厅,东边是柴房,有石磨石碓,正堂上有副对联:“一生赤诚爱国盼中华振兴,半世慈善办学为民族育才”。对联是谁题写的,没有细看,但对联中的评价应当是比较准确的。他是光绪年间的进士,参与了变法但不满袁世凯独裁,愤然辞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洋总理大位,亲手创办香山慈幼院。1937年淞沪会战中,他又在上海设立伤兵医院和难民收容所,京沪沦陷后赴香港为难民募捐、奔走呼号。
熊希龄的北京故居,是从末代克勤郡王晏森手中购得的旧府,但不久之后,他就将此府交由当时的北京救济会用来收容孤儿。毛泽东同志对熊希龄有很高评价,“一个人为人民做好事,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熊希龄是做过许多好事的。”在旧时代“官场”中,熊希龄是个异数,也是正数,著名的双清别墅曾是他处理慈善事业的地方,因此他在明志阁主人之外,尚有双清居士的别号。
凤凰古城人文荟萃,近现代文星、政星交相辉映,这样的地方并不多见。这或许与沱江风水的养育分不开。无论从地理来讲,或是就文化积淀来说,这里并不只是一座“边城”,而是源远流长的中华地理文化的一个重要交汇点。
沱江流入武水,是沅江的二级支流,其北源是鸟巢河,上游滩险流急,流到凤凰古城。现在仍然完好的北城墙,自西而东,串起了壮丽的虹桥、万寿宫、万名塔、夺翠楼,听听这些地方的名头就知道,这沱江里流淌的文化有多少。
沱江的江面开阔,有船在水中游弋,但更多游人聚集在江边戏水,穿着各色民族服装的,满河滩的都是,在虹桥上望去,很有些像是五色莲花开放在田田荷叶之间。风景怡人,人也是风景。欢乐与怡然是沱江最具魅力的风景线。
在午后,我们从凤凰东门楼外虹桥沿江下行,去往“杜母园”。“杜母园”在听涛山下,有沈从文魂归故里的最后墓葬。沈从文的骨灰一半撒沱江,一半归“杜母园”,也是他最好的魂归处。
有听涛山,来自山间一眼听涛泉,泉边落款为“养性主人道听涛”的摩崖大字。这里也有民国总统黎元洪闻知辛亥革命成功“兴废周知”的题字,可见那时的听涛山和“杜母园”,不仅是凤凰文人聚会的地方,也是凤凰辛亥志士经常聚议的地方。“杜母园”的园名有多种含义,一是清代凤凰苗族出生的云贵提督即那时的西南军区司令田兴恕,为其生母杜氏修造的花园;一是佛教中白度母绿度母的谐音。或者杜氏本身就是信奉度母的念佛人,也就杜度二而为一了。
然而,在这“含霞饮景”“如珠走秀”的听涛山里,我们并没有见到惯常的名人坟茔,一方立石竖立在五彩的大石板上,石板上刻写的是沈从文要说的一句话: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石板上碑柱上则是沈从文表侄黄永玉龙飞凤舞的题字: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石碑的背面是沈从文的妻妹也是著名作家张充和撰写的对联: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评价也还公允。
沈从文遗骨迁葬故里之事,是沈从文的家人和近亲一手操办的,并不希望别人介入,这悼词和联语也有新意,是离沈从文最近的人的评价,关乎对沈从文文学心路历程道路的探索,也关系到“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这句话的分量。
(作者系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经济日报》原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