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教育在线

致敬平凡生活中伟大的坚持和坚守

——大学生眼中的父亲母亲们

《 人民政协报 》 ( 2021年11月24日   第 11 版)

我国有上亿个家庭,每个家庭的情况千差万别,教育方式也都不尽相同。每一个普通家庭也都有着独到的实践性家教经验,今天看来,很多家教方式未必正确,但很多家庭、家长一直在坚持、坚守着一些东西。

本期,我们聚焦大学生群体,一起听听他们同父母之间发生的故事,体味其中的微言大义。同时,也让我们一起致敬这些普普通通的父亲母亲们,相信他们在日常点滴中传递的美德与精神,将会深刻地影响孩子们的一生。也正是通过他们,中华民族的美德一代代地得到传承。

当然,我们也希望,家庭教育的方式方法尽可能多点智慧、多点科学,亲子双方付出的成长代价都尽可能少些,再少些。

——编者

苦难岁月中的温暖

毋存鑫

母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本世纪初,我上小学时,父亲在山上的采石场当临时工,母亲在家照顾我和姐姐。父亲一个月只能有100元交给家里,我们一家四口就守着这100块过日子,除去人情花销、感冒发烧,剩不下来几个钱。每次放学回家,母亲都会让我买一毛钱的芫荽、两毛钱的菠菜,一小只挂面,带回去煮来吃。即使很难,母亲也从来没有向娘家张过一次口、伸过一次手。母亲总是教导我们做人要自立,告诉我们最可耻的事莫过于依赖他人。

我们家有高个子基因,我和姐姐个子都不低。姐姐比我大七岁,我上小学时她上初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上出现了长长的生长纹。母亲认为是营养没有跟上,为此哭了很多天。在我的记忆里,姐姐也从来没有穿过裙子。

五年级的时候我也开始长个子,腿总是止不住地疼,身上也开始出现生长纹。母亲知道以后非常担心,想尽一切办法为我补充营养。但是这点生活费又能做什么呢?一天放学回家,一进门母亲就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个东西,我低头一看是个梨。这个梨非常普通,和市面上卖的黄澄澄的梨相去甚远。母亲催促我赶快把它吃了,我尝了一下,渣渣的,很难吃,没有一丝甜味,啃了两口就把还剩下很多的梨扔进了垃圾桶。正准备走的时候,母亲把我叫住,让我把梨捡起来洗洗吃完。我没有捡,因为农村的垃圾桶非常脏,我不想伸手捡,更不想捡起来再洗洗吃。母亲看我站在原地不动,上来就是一个巴掌。那是母亲第一次打我,以前我考试成绩再差母亲都没有批评过我,更没有打过我,这次居然因为一个梨打了我。我憋着一口气不出声,一把从垃圾桶里捡起那大半个梨,走到水池前快速用水一冲,一口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带着梨核往下吞。因为梨核太大,我嚼了半天咽不下去,哇的一下吐了出来,然后蹲在水池边大哭。母亲走过来告诉我,她路过水果摊想给我买点水果补补,但口袋里就三毛钱,只能买得起一个梨,她把唯一的梨让给我吃,而我吃了几口就把梨扔了。听到这里我和母亲一起抱头痛哭,从此以后不再浪费粮食,即使不好吃也会尽量吃完。

母亲虽然只有高中学历,但是非常重视子女的教育。我和姐姐在学习成绩上不算出众,但是母亲依然坚持供我们读书。姐姐中考成绩不太理想,如果想上高中就得交借读费——3000元。3000元在当时对我们家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外人劝母亲女孩子读个初中就行了。但母亲却说:闺女愿意读书,怎么着也得让她上!我记得那阵子母亲回家很晚,父亲骑摩托车载着她辗转于各个亲戚家。我和姐姐知道,为了我们能继续学业,母亲向别人开口了,也伸手了。

我上初二那年,工地上出了事故,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工地上赔了十几万块钱。但是,一场电信诈骗,卷走了所有的钱。可即使这样,母亲也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哭过。父亲走后,母亲去环卫处当临时工,继续供我和姐姐读书求学。有次谈起,母亲说,她知道自己一旦走了,这个家就散了。

母亲的担当、坚韧和自立深深地影响了我们。我和姐姐也异常感念艰苦岁月中母亲没有放弃,让我们能有今天。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教师教育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

父亲的不言之教

周冰倩

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他通过话了,也许有一年了。

书写他的故事让我感到别扭,因为我们很少交流。一来他本身就不善言辞。二来他常年在外打工,总是没有机会。他下过煤矿,炼过铝,上过几十米高的架子。但凡你能想到的又苦又累又危险的活,他都干了。他的身体也留下了种种痕迹,比如越来越严重的耳背。最近几年在除夕的饭桌上,他总是想对我和我弟说点什么,但是思量半天说出来的总是要好好学习,要爱惜身体、不要出大力(干重体力活)。我弟低着头嗯嗯地答应着,这场对话也就结束了。

我们的对话仅限于此,但他对我的影响,却早已经在沉默中深深地植入我的心中。

他教我学会了热爱。我的柜子里一直放着他在井下的照片,是我高三某个晚上偷偷从我家的影集里抽出来夹到我的日记本里的。他一只手立在铁锹上,重心都在一只脚上,除了咧嘴笑露出来的白牙,浑身都是黑的。他喜欢拍照,有次我还见他把用手机给妈妈拍的照片洗了出来。每次拍照,他总是笑着,就是山东人那种憨憨的笑。

他教我念先祖、知敬畏。他一年回家四五次,除去过年与收麦子,另外回家的时间一次是在清明节,另一次是农历的十月一,也就是寒衣节。为了这两次回家,他总要跟老板磨上很长时间,他这个人最不喜求人办事,能够跟老板磨对他来说相当不易。他舍不得坐高铁,总是坐客车,晚上五点多从工地出发,到家已是下午了。但他还是会坚持回来。祭奠先祖这件事情他总要亲力亲为,早早地准备节日当天的饭菜,一页页打好纸钱。他打纸钱时,驼着背坐着,眼皮也耷拉着,但是手底下的活却精细得很。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他却总是爱下跪磕头,每年去给我爷爷奶奶上坟,他要磕。过年的时候也总是会在院子里摆上酒菜,焚上香,桌前烧上纸钱,他不会像姑姑那样念念叨叨,但一定会磕头,向北敬天,向东敬泰山老奶奶。小时候不理解,觉得他迂腐,用学校里学到的“相信科学”耻笑他。

因为父亲话少,所以跟他交流,向来需要耐心。只有在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乃至现在静静地写他的时候,我才真正走近了他,看到他身上的虔诚与敬畏。我想我应该给他发下我最近的照片了,这样他也就有理由回我几张他自己的照片了。

对父亲而言,沉默是金。对我而言,他的沉默给我留白,恰是不言之教。

(作者系人民政协报实习编辑、北京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参与本期组稿。)

父亲的口头禅:“怎么不可能!”

张园

我最崇拜的人,是我的父亲。不论环境如何,父亲永远乐观坚定。

我在山上的军营里长大,父亲是教导队长。空旷的营区,常年只有二十几个人,有集训任务时,忙得不眠不休,平时又单调得让人心慌。走出大门,只有漫天沙土,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刚调来的干部,对这里都没有好印象。

但父亲很快适应了这里,并带领战士们,让这里充满活力地忙活着。他们修整了一大片菜地,在不同的季节种上芥菜疙瘩、蒜苗、豆角。其实,队里只有二十几个人,随便买点菜就能做一天的饭。但父亲认为,把菜种好也是战斗力的体现。如果一个部队的菜地排水沟歪歪扭扭,地里都是杂草,如此不上心,又怎么能搞好工作呢。

教导队没有集训的日子,非常清闲。教练班长和教员们是从最好的班长和干部里抽调的,但在没有竞争、没有目标的环境里,人很容易迷失自己,从而放松对自己的要求。闲暇时打打牌、吹吹牛,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所以在训练之余,父亲常常组织战士们打篮球,还专门把一间空房改成图书馆,让大家平时有书可看。他说,身体锻炼好是自己的,学到的知识也是自己的。

我一年级的期末考试,全班倒数第三。我问父亲:“我想进步,你希望我下次考第几呢?”父亲头也没抬:“第三。”

我脱口而出:“怎么可能!”父亲依然没有抬头:“怎么不可能!”

回想起来,父亲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从来不去想可不可能,仿佛争创第一是理所当然的事,余下的便是全力以赴。他带的兵也是这样,有两名班长参加全军教学比武,都拿了第一名。

每次大赛前,父亲都和参赛的战士不眠不休地训练、打磨教案。打印教案的纸用得太多,后勤干部每次见他都像打劫的。说来奇了,战士们不仅不觉得累,反而越干越有劲。

我长大后,遇到的困难也多了。但父亲的话还有他说话时理所当然的神态,都会给我力量:“怎么不可能!”如今,挑战不可能已然是我性格中的一部分了。

(作者系人民政协报见习记者、四川大学硕士研究生。)

为妈妈骄傲,也被妈妈鼓舞

梁箬妍

今年的7月10日,已到天命之年的妈妈收到了来自北京理工大学的博士录取通知书,实现了她多年的梦想。

妈妈71年生人,没有念过高中,读的是中师。在她们那个年代,这是学习成绩优异的农村孩子最好的出路,因为毕业后不仅能转成“非农业”户口且能得到一个“铁饭碗”的工作。毕业后妈妈首先成为了一名初中历史教师,10年后又成为了一名高中历史教师。在2009年,妈妈选择去北京师范大学攻读在职硕士。由于刻苦的学习态度和出色的毕业成绩,当时的导师不断鼓励妈妈继续攻读博士,妈妈的内心也怀有对知识的渴望和学术的追求,连续两年报考北京师范大学的历史学博士,但由于年轻时英语基础薄弱,两次英语考试均没通过。恰逢当时我读高中,妈妈为了我的学业选择放弃第三次备考。

今年,我学成归来,获得硕士学位后,妈妈开始加快了奔向梦想的步伐。其实,我知道这些年她从未放弃继续读博的梦想,一直边工作边坚持各种形式的英语学习。为了通过英语难关,我和爸爸亲眼目睹了妈妈3个月学习英语的备考过程,早上不到5点起床,晚上12点休息。妈妈最开始复习英语时,就像小的时候不会音标的我一样,在重点单词上面标注发音大致相同的汉语,笨拙又可爱。在网上报了一对一英语辅导班,每天10小时左右,从纠正发音,到篇目阅读,再到写作训练。复习期间困扰妈妈最大的问题,是记忆衰退,她常常无奈地说,明明是早上8点刚背的句子,10点再复习,就已经忘掉了大半。但是,她没有气馁,靠着坚韧的毅力,一遍遍地在纸上反复默写,5遍不行写10遍,10遍不行写20遍,家里现在还保留着妈妈复习期间默写的草稿……

从小到大,我的求学之路都不很顺畅。一次次的失败,最终能让我又站起来,离不开妈妈不屈不挠、永远执着、乐观向上的精神影响。得知妈妈读博,身边的叔叔阿姨都感到不可思议,早已是正高级、特级教师的妈妈,为什么明明可以轻松些工作,却要选择重新回归大学做学生呢?

我想,这是妈妈始终追求的梦想和身上责任感的支撑。她是黑暗里燃烧的火炬,引领我,引领她的所有学生,点燃身边人追逐梦想的激情,用自己的行动让大家看到希望:假使一名50岁的职业女性能够10年备考而读博,那么二三十岁的我们又有什么不可能呢?这是一种态度,生命不息,学习不止。

(作者系人民政协报实习生、英国谢菲尔德大学硕士研究生。)

父子心结

刘万赟

那是10年前的一个傍晚。

我手里抓着两大包薯片从小卖部出来,一抬头看见他从远处朝这边蹬着自行车,我背过身子,迅速把薯片塞进褂子里面。他从我旁边经过,没有停下,只是打了一串空空的响铃。我见他走远,松了口气,抓起两包薯片向姑姑家走去——有表姐帮我“分赃”,他也不能怎样。

天黑,他来姑姑家接我。

接过一杯茶水,他把烟头掐灭,扔进了垃圾桶。突然,他盯住了垃圾桶里两个薯片包装袋。我的心一下子被揪起来。他靠回椅子背,又点了一支烟,把我叫到跟前:“说实话,是不是拿家里的钱了?”我仗着这是在姑姑家,抬起头对他说:“没有。”“我再问一遍,有没有拿?”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没——”我还没吐出后面那个字,他一手抓住我,另一只手掐下嘴里的烟头,照着我的手腕直直地按了下去!我的手腕很快冲出一股焦糊味。我吃痛,使劲往回抽手,可他牢牢钳住,纹丝不动。姑姑扔下茶壶跑过来,用力将他的手掰开。他把烟头放回嘴边,狠狠吸了一口,本来暗淡下去的火芽又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到底有没有拿?”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生硬。我咬紧牙,“没有。”他怔了怔,取下烟头用手弹了一下,对准我的小腿定定地摁了上去,用力地碾了两下后,烟头终于在我的肉里面熄灭了。

“拿没拿?”

手腕上的疼痛不再延宕,与小腿上的火辣拧成一股。

“拿了。”

他端起桌上的半杯茶,一饮而尽,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拉起我的胳膊就往外走。小腿上的疼越来越厉害,我只能拖着我的整个身子。他回过头,目光扫向我的腿,缓缓地蹲了下来。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他低下头,蹲着把身子转过去,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我趴到他背上去。

这条路,他背我走过无数次,往常,我用胳膊紧紧箍住他的脖子,感受着他颈动脉的温度和跳动,在他的背上渐渐睡去。现在,我只能清晰地感受到伤口的温度和跳动。一开始,我还用手稍稍扒住他的肩膀;走了一段后,我便将小臂抵住他的肩胛骨,努力撑起来,使自己同这个人的身体隔开些距离。他感觉到了,却没说话,停下来,轻轻地把我往上掂了掂,然后用两只粗壮的胳膊更加有力地抱住我的大腿。我尝试把腿从他的胳膊中活动一下,却丝毫拽不动。蓦地,那似火的温度、那有力的跳动又出现了,从他的双臂,传到我身上。

困意也来了。迷迷糊糊中,我能感觉到他比往常走得慢了许多,好久才到家。他把我轻轻放到床上,取出牙膏涂抹我的伤口,有些疼,但困意仍是挡不住的……

多年后,父亲佝偻着背,坐在门槛上抽烟:“你恨我不?”那一刻,我才真正从背后转到他面前,理解了他内心更为深重的苦痛与无奈。忽然发现,手腕和小腿上的疤,早已隐匿了痛觉,一直在提醒我:做老实人,不要扯谎。

(作者系中央戏剧学院硕士研究生。)

2021-11-24 毋存鑫 周冰倩 张园 梁箬妍 刘万赟 ——大学生眼中的父亲母亲们 1 1 人民政协报 content_15649.html 1 致敬平凡生活中伟大的坚持和坚守 15,649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