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愈来愈变成一个整体。世界的每个部分越来越构成世界的部分,而世界作为整体也愈来愈出现于他的各个部分之中。这一点不仅在国家和民族身上,也在个人身上得到证实。如同每个全息点包含它构成其一部分的整体的信息。今后每个个人也在他身上接受和消费来自整个世界的信息和物资。
——(法)埃德加·莫兰
莫兰指出,人类的历史是从在全球所有大陆上的散居开始的,所有人种同属于一个族类,具有人类同样的基本特点,但是产生了语言、文化、命运的“异常的多样性”,也正是这种多样性,构成了“在一切领域内的革新和创造的源泉”。从15世纪末叶开始,不同国家与文明之间的交往、冒险和战争揭开了全球纪元的序幕。到了20世纪,全球化已经成为不可阻挡的趋势。他用一个欧洲人的生活方式来举例加以说明:这个人早晨醒来的时候,打开他的日本制造的收音机来收听关于世界各地的消息。同时,开始饮用着来自锡兰、印度或者中国的茶叶,或者是埃塞俄比亚的木哈咖啡或者拉丁美洲种植的阿拉伯咖啡。他穿上了用埃及或者印度棉花做的针织衫和衬衫,再套上了先后用澳大利亚羊毛为原材料、先后在英国和法国加工的上装和长裤,或者是一件来自中国的皮夹克加上一件美国式样的牛仔裤。他戴上了瑞士或者日本造的手表,用厄瓜多尔玳瑁壳做的眼镜。他可以在冬季的餐桌上吃到阿根廷或者智利的草莓和樱桃,塞内加尔的新鲜绿菜豆,非洲的鳄梨或者菠萝,瓜德罗普岛上的甜瓜等。总而言之,无论是好是坏,每个人无论是富裕还是贫穷,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都在他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在他身上蕴含着全球”,这种全球化、世界化同时是非常“明显的、无意识的和无所不在的”。但是,各种对立、对抗、分裂也同时出现。正如莫兰指出,民族之间、宗教之间、世俗和宗教之间、现代性和传统之间、民主与专制之间、富人和穷人之间、东方和西方之间、北方和南方之间的各种对立也在不断滋长,尤其是超级大国的战略利益与跨国公司对利润的追逐,更加加剧了这种对立。“发展本身创造的问题多于它解决的问题,它导致了深刻的文明危机,后者也冲击着西方的繁荣社会。”解决好全球化带来的问题,同样需要有一个更加丰富和复杂的关于发展的概念,需要从物质的、精神的、理智的、情感的、伦理的、文化的等多方面,来有效地加以应对。
人类历史过去是、今后仍将是一个未知的探险。理智的伟大的成功将是终于能够摆脱预言人类命运的幻想……在历史的进程中存在着经济的、社会的和其他的决定机制,但是这些与无数使这个进程分岔或改道的偶然事变和随机因素发生着不稳定的和不确定的关系。
——(法)埃德加·莫兰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讲,复杂性与不确定性是孪生兄弟。正因为事物的严重复杂性才会导致其不确定性。这对于长期习惯于确定性思维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件比较痛苦的事情。此前,人们总是习惯于用因果关系来判断事物之间的必然联系,因为“传统的文明生存于循环的时间周期的确定性中”,即使是近代文明,也曾经生活在“历史进步的确定性中”。但是,进入第三个千年之后,人们面对的世界发生了深刻变化,这种变化带来的不确定性是我们难以想象的,“由于我们全球纪元的复杂的和随机的过程的速度和加速度所引起的所有的不确定性,它们是无论人类精神、超强电脑还是任何拉普拉斯妖都不能把握的。”莫兰这里提到的拉普拉斯妖,是由法国数学家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于1814年提出的一种假想生物。此妖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能够使用牛顿定律来展现宇宙事件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莫兰用大量历史事实来说明历史本身的不确定性,甚至断言:“新事物的突然出现是不能预言的,否则它将不是新事物。一个创造的突然发生也是不能预知的,否则就将没有创造。”所以,从根本上来说,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不确定性的世界,只有不确定性才是确定的。
如此多的问题可悲地联系在一起,使我们想到世界不仅处于危机之中,而且处在致死的力量和求生的力量相互激烈对抗的这种可称之为“垂危”的状态之中……一个新的意识开始涌现:人类被投入一个未知的探险。
——(法)埃德加·莫兰
莫兰分析了不确定性的种种表现,有大脑-精神的不确定性、逻辑的不确定性、理性的不确定性和心理学的不确定性,这一系列的不确定性,导致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变化的时代,充满危机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致死的力量与求生的力量激烈对抗,文明与野蛮、创造与破坏、创生与致死并存同在。一方面,人类生活在一个联系日益紧密、价值日益多元、相互依存度不断提高、利益交织错综复杂的世界之中;一方面,由于种族的、国家的、宗教的、意识形态领域的差异甚至对立,导致了各种误解、摩擦、纠纷,甚至战争、屠杀、暴行、仇恨、鄙视,第三次世界大战是否会发生?核战争的威胁是否存在?人类及其赖以生存的地球会不会毁灭?这一切的确充满了不确定性。莫兰说,人类至今仍然没有到达把真正的“人类”分娩出来,就意味着人类还没有成为真正的理性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没有真正地形成人类的共识,没有成为真正的理想境界的“人类”。如果人类对此没有清醒的意识,没有对于未知世界的敬畏和危机感,没有在不确定性中寻求确定性的能力,人类就不是“预告一个新世界的降生的旧世界的垂危”,而是一个“必死的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