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教育在线

我心中永远的大先生

——忆杨恩泽先生

全国政协委员 江阳

《 人民政协报 》 ( 2023年09月06日   第 11 版)

2005年春天,我带着行囊来到天津大学开始博士求学之路。第一次来到工作室,一间不大而略显拥挤的房间里,实验室的同学都各自忙碌着。在靠窗一张桌子前,我看到一位衣着朴素的耄耋老人,略显佝偻的身躯,认真而又缓慢地敲击着键盘。这时,我的导师于晋龙教授把我带到老人面前,恭敬地对老人说:“杨先生,这是实验室新来的学生。”然后对我说,“杨恩泽先生是我的导师,你以后要向先生多请教。”先生精神矍铄满脸笑容地站起身来,拍着我的肩说,“欢迎新同学,你要好好学习。”这是我对杨先生的最初印象,那一年杨先生86岁高龄。

随着每天的学习工作,和先生的接触日渐多了起来。杨先生的生活特别规律,每天早起打一会儿网球,8点钟骑着自行车来到实验室,查阅文献,研究自己感兴趣的问题。空闲之余,会来问我们研究工作的情况,看我们的实验进展。起初我不理解杨先生如此高龄为何不在家休养,但用先生自己的话说,“退休了,没什么事,做做学问,和年轻人在一起,自己也显得年轻。”2006年,先生查出患有膀胱癌,不得已回到广东老家子女身边进行治疗照顾,实验室里少了先生熟悉的身影。过了大半年,先生病情有了很大好转,他不顾家人反对又坚决回到了天津大学的校园,回到了实验室里。他说,做研究是对身体最好的调养。

杨先生学识渊博,理论功底深厚,做事一丝不苟。每有问题向先生请教和讨论,先生总会特别耐心,在一时没有结果的问题上,先生会说:“我去想一想,算一算,有结果了再讨论。”而过不了几天,先生一定会有一个详细的分析推导结果出来。在毕业前,我将我完成的毕业论文电子版发给先生(先生常说能用电子版的就用电子版,不要打印出来浪费纸张),请先生帮我把把关。过了几日,一个带有大量详细标注的修改版返回了我的邮箱,一时让我既感动又惭愧,感动于先生对学生的认真,也惭愧于我自认为还不错的论文还有这么多问题。至今,这个命名为《博士论文-先生修改版》的文档还保留在我的电脑中。数年之后,我回到学校见到先生,先生很认真地对我说:“江博士,我发现你的毕业论文中的一处公式有点错误,你再仔细看看。”我再度汗颜。我曾经一直很疑惑,先生如此学识和资历,怎么没当上院士,甚至也没听先生说过他的学术成就,可先生就是这样,从来不提起他的过去。

先生还是一位极为朴素的人。我曾经去过先生家里,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少量简单的家具,都是我儿时的记忆中的那些样式,和简单的饭菜成对比的是先生书房书架上满满的书籍。记得有一次,我们师兄弟几个和先生一起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会议结束后,我们找了个小店吃晚饭。先生很认真地对我们说,年轻人吃饱营养够就行了,按人头来,一人一个菜,不要浪费。这顿饭的记忆深刻不仅是因为这是一顿“光盘”大餐,还因为在饭间先生少有的谈兴很浓,我第一次听先生说起了过去。先生1937年考入武汉大学,次年武汉沦陷,学校搬迁,那段一边逃亡一边求学的经历让我们听得感叹唏嘘。末了,先生语重心长地说,还是共产党好啊,才有今天的好日子。后来我才知道,先生是1950年入党的老党员。

2019年10月9日,导师于晋龙教授打来电话,先生走了!我带着莫大的悲痛赶回天津送先生最后一程。在先生家中整理遗物时,那张简易木板床的床板上印着“武汉邮电科学研究院”的字样,那应该是先生从上世纪70年代一直使用至今的。在先生的追悼会上,先生的同事、晚辈和学生述说起先生的生平,我才补齐了对先生的认识。先生是我国毫米波和光通信的奠基人之一,获得过国家和省部级奖励,但先生从来不说自己的成就,不用这些成绩去争取过什么,也不用自己的资历和人脉去获得资源和照顾,一直朴朴素素教书育人做学问。在他的晚年,他每年都默默地为老家的小学捐款,也从未对人说起过。点点滴滴,让我对先生越发地肃然起敬,后悔没有更多地向先生学习。

习近平总书记说过,“做好老师,就要执着于教书育人,有热爱教育的定力、淡泊名利的坚守,就要有理想信念、有道德情操、有扎实学识、有仁爱之心。”杨恩泽先生用他的百岁人生完美地诠释了这一切,他是我心中永远的“大先生”。

(作者系农工党贵州省委会副主委,贵州大学物理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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