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徐金玉
麻布制的画板,麻布染色后的材料,一群七八岁的孩童围坐在长桌旁创作着。五彩斑斓的麻粉末在他们的手指间捻搓,最后化作了可爱的兔子、俏皮的哆啦A梦、随风轻舞的荷花……
看到这般童趣的画面,常德市新阶层联谊会理事、麻质画非遗传承人李健鹰的笑意更浓了。“古老的麻质画,在孩子们的手中是如此有生命力!每当看到有新鲜的力量来体验麻质画,我都会特别高兴!”
有色彩的原麻
这个暑期,李健鹰就是这般幸福而充实地忙碌着。迎来送往一拨又一拨游人、访客,在他们好奇的目光中,将常德特有的麻质画的前世今生娓娓道来。
“麻质画是以麻布为载体,以纯天然的麻纤维上色,纯手工绘制而成的画。它的历史最早起源于春秋战国时的夏布印花,到北宋时期又发展为夏布绣(俗称麻布绣),到清朝时期慢慢分支出一种以麻纤维为主的粘贴画,麻质画由此而来。”李健鹰说。
几个重要的步骤,最终让一根原麻有了色彩,成了一幅画:选麻、染色、晾干、筛选、准备画布、调胶、打底、构图、上胶、上色、勾勒……
“我们需要用毛笔蘸上特制的胶水,粉刷在麻布上,然后再在上面手撒染色后的麻纤维,如此粘贴成画。麻质画的创作节奏感强,跟随灵感创作,会像泼墨写意般酣畅淋漓。麻质画敛锋守拙,画面朴实沉静,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不会出现反光点,而且和空气接触自然氧化后,更具古色古香的雅韵。”李健鹰笑着说。
前不久,画室就迎来一位年轻的赏识者。一位青岛女孩来河街游玩时,第一次听说了麻质画,迅速被它所展现的素净、质朴感所吸引。“几日后,她特意为麻质画折返常德,并亲手体验创作了一幅竹子。”李健鹰说,“还有一些准大学生来我这里体验创作,有一个男生专门定制了一幅人物肖像,要回去给女朋友惊喜。”
恍惚间,李健鹰仿佛看到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时,在常德司空见惯的场景。“那时,麻质画市场火爆,可谓一画难求,还曾作为礼物送给国际友人,并远销海外很多国家。”谈及盛况,李健鹰不免失落,后来由于体制改革,工厂关闭,麻质画因此消失没落。
一个人的“折腾”
在画室外、河道旁、屋檐下,李健鹰摆放了一张桌案,这里便是她创作时的一方天地。她常常一坐就是数小时,一身旗袍,一袭长发散落腰间,不施粉黛,略显柔弱。可一旦听了她的故事,人们会恍然发现,她这段重现麻质画光彩的过往,没有勇气、韧性和魄力,是做不来的。
“我对麻质画的喜欢,说不清也道不明。”李健鹰常说,她的这份情感,难以用言语恰如其分地表达,但也正是源于这份力量,让她在工厂关闭后,没有再去找单位上班,而是一边兼职美术课外辅导,一边潜心延续这项非遗技艺。
找寻原料是她面临的第一道关口。“我当时根本找不到货源,就在电脑上盲目搜索,眼睛都快看瞎了,也没有头绪。还是朋友辗转介绍,认识了一位省外的做国际贸易的老板。一打电话,人家第一个问题就把我问懵了!”此时回想,李健鹰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老板问,你要几吨啊?原来,他们的货都是用火车皮来拉的。我只好小心翼翼地说,买100斤可以吗?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我就一咬牙,又问道:200斤行不?”
当李健鹰雇了一辆货车到常德火车站,将四大麻袋原料运回家里后,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感动。“我和这位老板素不相识,他是我决定做麻质画以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因为他的帮助,坚定了我的信心和决心。”
原料来了,上色又是一道关。于是,风风火火的李健鹰,又骑着电动车转遍了整个常德市,最后只找到了一家有染衣服服务的干洗店。“试过几次都不理想,我就开始自己学着染,有时是染不出想要的颜色,有时是染上了又不持久。”就这样,她不停问、不停学,常常一染就到凌晨两三点,用了一两年时间,总算把染麻技术融会贯通。
“那时候太累,一上床倒头就睡。我爸爸就会一早来帮我烧火、煮水,染麻必须要用滚烫的水才行。我做麻质画,一方面是美术基因遗传自我爸,另一方面,也是家人无条件地支持。”李健鹰说。
这两项准备,已用了近3年时间,可没想到原料这一关还未过去。染过的原麻,还要剪成细细的粉末做成作画材料。她就用剪刀一点点剪,没过多久,手指就磨出了水泡。“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绝望,一根两米长的原麻要剪成不到1毫米的材料,要剪到啥时候是个头啊?”回想起那段时光,李健鹰不免一声喟叹。感慨归感慨,她再度行动,四处联系工厂的科研人员,终于在数年后为她成功定制出了一台千麻机,自此心无旁骛的创作之旅总算开启。
期间,她也曾诚邀老同事合作,但90%以上都反对,认为做这事没前途。李健鹰内心却很清楚:“我不是问这件事要不要做的,而是问他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做。他们的反对对我的决定没有影响,我自己喜欢,谁来都是雷打不动!”
深夜里的创作
渐渐地,李健鹰的作品迎来了欣赏的目光。2004年,她的一幅《孙中山戎装像》走出常德,走入澳门。“当时,澳门国父纪念馆的工作人员主动联系到我,想要收藏这幅作品。没想到有一天,常德麻质画的本土作品,还得到了澳门同胞的喜爱和欢迎。”
她的创作也渐入佳境,所涉题材丰富多元。“麻质画被誉为千年不烂软黄金,篇幅尺寸不受限制,既可绘制上百米巨幅长卷,也可做小品衬于家中。它既可以是工笔写意,也可以是花鸟山水,人物肖像更显其味。”
“新冠肺炎疫情刚暴发时,80多岁的钟南山院士临危受命,连夜赶去武汉。我当时看到电视中的他,累得两眼通红,心中特别感动。我想创作一幅人物肖像画,用自己的专业来讴歌伟大时代里的人。”创作是忘我的。半夜三四点钟,她忽然有了灵感,就直接从床上爬起来去修改。
“一直改到早上七八点钟我满意了才去睡觉。有些不谦虚地说,这确实是我的得意之作,里面饱含了我的敬佩之情。最后这幅作品也送到了钟院士手上。”李健鹰笑着说。
在她看来,麻质画就是有这般神奇的魅力。“由于材质的关系,它独具凹凸感,会呈现不同的层次,进而会展现创作者丰富的精神世界。每次用手指去撒麻粉末时,也会很有意境,它考验创作者的审美、对色彩的搭配、对力道的掌控,创作过程中很有趣味。”李健鹰笑着分享道。
采访过程中,李健鹰带有常德方言味的普通话亲切、浓重,时不时地就会传来她质朴又爽朗的笑声。不过,如此乐观的她,也有自己的苦恼——招徒。
“‘最起码要扎扎实实学1年’,我的这句话,一下子就把对方吓到了。”李健鹰无奈地说,“现在,我想通了,要先让大家认识麻质画,对麻质画感兴趣。如若喜欢,可以先开一个兴趣班,让他们花1个月先上手学习、体验。从传播到感兴趣,再来讲传承,这件事不能心急,估计还要有很长的路要走。”
李健鹰时常在心中畅想一幅美丽图景:“未来,常德有很多人都来做麻质画,大家的力量比我一个人不知要大了多少倍!到时做成一个响亮的民族品牌,一提到湖南非遗,人们都能想到麻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