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宝藏

在绿云红香中往来

——谈恽寿平的绘画艺术

《 人民政协报 》 ( 2022年06月16日   第 12 版)

作者:施艳萍 张家瑄

清初著名书画家恽寿平,以花卉画闻名于世。他继承和发扬了北宋徐崇嗣的“没骨”画法,一改当时画坛花卉画“浓丽俗习”,去“脂粉华靡之态,复还本色”。对他来说,文人本色就是一派天真自然之外,恪守文化传统。毕竟他身出名门,祖上多为硕儒,所以,他不仅仅画好,文化修养也极高,是以其《南田画跋》,也是清初画坛的绘画理论巨著。

譬如,《南田画跋》中所提“湖中半是芙蕖,人于绿云红香中往来,时天宇无纤埃,月光湛然,金波与绿水相涵,恍若一片碧玉琉璃世界”,都有一种强烈的时空变幻感,仿佛进入到那一片碧玉琉璃世界之中,身心俱畅。

恽寿平热爱自然,善于观察自然,他笔下的花鸟用色清妍秀丽,温文尔雅。“细雨梅花发,春风在树头”。可见,自然在画家心中留下了美好,画家又通过画笔将这份美好回馈人间。虽然人生算不上完美,但有父子亲情值得感恩,有知己知心值得畅怀,有文化传统值得付出,人间就值得珍惜和守护。显然,沉默几百年的没骨画法得以重新焕发生机,即是恽寿平的这种心态使然。他说:“没骨牡丹,起于徐崇嗣,数百年其法无传。余为古人开生面,欲使后人知所尚也。”

开生面,知所尚。令古人技法焕发生机,与时俱进,而不是恪守古法,不敢逾越半步;令文艺导向正确,培养正确的审美观,正是有了这样的高屋建瓴,恽寿平才能在领悟前人基础之上,“一洗时习,独开生面”,直接用色去勾勒形象,表现自然中的花花草草,多了气韵,少了匠气。

李可染先生曾说:“不与照相机争功。”绘画不是自然的简单复制,它应当是在尊重自然的基础上的表现,一是表现自然的精神,二是表现画家的气质及格调。画如其人,即有文化的人必然画得好,画得好的人却未必有文化,考其关枢,就在像与不像之间。譬如,恽寿平的《荷花芦草图》(131.3cm×59.7cm 南京博物院藏),此图格调高雅沉静,用色清新脱俗,以没骨画法画出的荷花与两旁的荷叶与莲蓬交相呼应,生动有情。画幅左上自题:“此帧数年前在东皋池上醉后涂抹,残荷离披芦草交横,略得荒汀寂寞之至,置乱纸残帙中,不知何时为书老所得,今秋偶出示,余恍然如房次律遇故物于破瓮中也。因书老索题戏为拈笔。”

恽寿平在世俗和高雅之间找到了关联纽带,就是“自然”。一切顺其自然,如沐春风,就可以应对所有的坎坷和不快。史传,他卖画所得其实十分富足,只是管家贪戾,经常谎报开支,汇报情况的时候又拖沓繁琐,恽寿平不厌其烦,大手一挥,就做了甩手掌柜,于是钱财大多为管家贪墨。后人重利,会觉得可惜,但非有如此情怀,又焉能画出如此清寂寥廓之作品?求仁得仁,何所怨哉!于是,在这幅“醉后涂抹”的画作中,更多看到了一个有坚持、不妥协的画家。

恽寿平画中的和谐,笔下的牡丹却充满富贵清香,将世俗与高雅很和谐地表现在一起。提到牡丹我们自然会想起“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它的雍容华贵,气度不凡,所以“世人甚爱牡丹”,但正如王翚所云:“牡丹最易近俗,殆难下笔,如近世工徒,涂红抹绿,虽千花万蕊,总一形势,都无神明。”恽寿平笔下的牡丹,除了富丽之姿外,用色明丽不俗,多了几分雅致之情,可谓神来之笔。其实,凡是自然界中的花草,在恽寿平的笔下都多了几分柔顺秀雅与宁静之气,这也是恽寿平的不寻常之所在,他以自己对人世间的爱和包容来阐释自然,自然就和风细雨了很多。

由于生活的困顿,恽寿平50多岁便离开了人世。甚至他的后事都是在好友的帮助下,才能完成。人常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恽寿平与王翚,两位清初画坛上的双星,他们之间的友谊很好地印证了什么叫知己。所以,画史上恽寿平那句“是道让兄独步,格妄耻为天下第二手”,有对王翚的欣赏,也有对自己的表达,有谦虚也有成全。成全了他人也成全了自己。再来看看当下的一些画家,有真正的朋友之交,也有一些拉帮结派之交,所谓“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小人与小人只有利益间的结合,以利聚,也因利散,古今皆然。恽寿平是一个有文化理想,有坚持有放弃的人,他不屑为小人而获得利益。因此,我们所看到的恽寿平笔下的花花草草自然显得那样的不与俗同。

从中国绘画史上来看,恽寿平是一位具有开拓精神的画家,他在学习前人基础之上,锐意进取,从而使得没骨画法别开生面。形式的创新只是表面,更为重要的是他赋予了花鸟画以全新的精神内涵,使得花鸟作品完全摆脱了形与颜的束缚而具有了生命的活力。形与色只是表现恽寿平精神追求的媒介。在他的精神统摄下,他的花鸟形象获得了永生。所以,真正的创新应当是用精神内涵的创新,而不仅仅是形式、外在的所谓“创新”。如果仅仅停留在外在的形式的创新,这其实并不能被称为创新。就像某些画家那样,一味追求绘画工具、技法的新,最后只落得个求奇搞怪的结果,真正是贻笑大方。

恽寿平有一句话说得好:“笔墨本无情,不可使运笔墨者无情,作画在摄情,不可使鉴画者不生情。”这就是著名的“摄情说”。为何恽寿平会将“情”在艺术创作以及艺术欣赏中的作用提到这样的高度?当时的画坛正处于一种仿古、泥古之风盛行的状态,传统绘画发展到这个阶段遇到了很大的障碍,而这个时候恽寿平适时提出了“摄情说”,这对清初画坛的发展起到了扭转的作用。加上恽寿平本人身体力行,使得清初画坛除了“四王”之外,有了一番新的面貌。恽寿平强调“情”在绘画中的作用,认为绘画不仅仅是技艺层面追求,更应该是画家本人美好情感的流露,这种情感应当自然而真诚,正是有了这样的情感基础,才有可能引起观者的情感共鸣,从而使得绘画能够直指人心。

事实上,对于中国传统绘画来说,我们更重视的是其“成教化,助人伦”的功能,对于情感在绘画中的作用,更多是采取“日用而不知”的态度。历代的绘画大家画都是用“情”感人,只是,恽寿平的“摄情说”更是将绘画中处以重要地位的情感因素直接提了出来,让画家在学习吸收古人绘画的基础之上,能够自觉将情感运用到绘画创作中,更进一步提出绘画就是要让观者也能够感受到这份情感,从而感受到美好与愉悦。这样的思想,即使在今天也具有相当的现实意义。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科德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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