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麦,分两种:一种是南方的烧麦,中间包着的是糯米,我很少吃,没什么发言权;还有一种是北方的烧麦,馅多以牛羊肉为主,我在济南吃过,在临清吃过,在正定吃过,在太原吃过,在呼和浩特吃过。
都好吃。
最好吃的,还是最北边的呼和浩特的烧麦,当地人又有新的分法,认为烧麦分两种:一种是呼和浩特的烧麦,一种是别的地方的烧麦。
作为别的地方的人,我平日在济南,好吃的烧麦不好寻,本身卖烧麦的也少,有个小区里有一家,拐弯抹角进去,在一个小院子里,摆着几张桌子,有两三个小店共用,一家卖甜沫、牛肉烧饼,一家卖炸油条、糖糕,还有一家,专卖烧麦,门口摞着几个小蒸笼,冒着热气,掀开就是蒸好的烧麦,里面则放着一个大冰柜,存放着冻实了的烧麦。前几年我常去,有时在那里吃,有时买些生的带走,放冰箱里,吃的时候蒸熟,总体的味道还可以,嚼起来像老家的烫面蒸饺,肉香,面香都有,但算不上特别美味,只能说是烧麦,在济南可以吃到还及格的烧麦。
整个山东,临清的烧麦最有特色,那座小城曾是运河重镇,又一度被现代铁路交通遗弃,所以保留了诸多古老的习俗,比如小吃丰富,美食诸多,烧麦在那里也算历史悠久,以临清为地理背景的《金瓶梅》中就有“桃花烧卖”,西门庆和他的拜把子兄弟吃饭,“每人吃一大深碗八宝攒汤,三个大包子,还零四个桃花烧卖,只留一个包儿压碟儿。左右收下汤碗去,斟上酒来饮酒……”感觉烧麦普普通通就上了桌,随随便便就撤下了,至于味道如何,兰陵笑笑生也没细说,或许就是笑笑,呵呵而已。
我在临清没有吃“桃花烧卖”的运气,其实,烧麦的形状更像梨花,或百合,薄薄的花瓣似开似合,包裹着花蕊一样的馅料。
到了正定,烧麦的特点就开始凸显了,皮薄味足,汤汁丰盈,绝不是包坏了的包子,而是恰如其分的小笼。这和正定的地理有关,贯穿南北的交通要道,如同中原的咽喉,这个位置,咽下一口烧麦,自然滚烫鲜美。
今年夏天,我又去了趟正定,晚餐烤全羊,大口吃肉之余,总觉得肚子里还有些不踏实,好像有只羊在里面啃草,于是,朋友带着又去吃了顿烧麦,那只羊才盖好被子睡觉了。当时感叹,若梁思成、林徽因当年来正定考察古建时吃过烧麦,或许就会更爱正定了,但他们当时一心想找唐代木构建筑,唐代应该是没有烧麦的。
太原的烧麦其实也不错,在老店里,要配着“头脑”吃。所谓“头脑”,是一种羊肉粥,粥浓油大,特别顶饱。再弄上几个烧麦,早晨吃完,要晚上才有饿意。
当然,烧麦的最佳蘸料是陈醋,所以,无论哪里,有烧麦,必有好醋。能吃烧麦的人,也都能吃醋。能不能吃“头脑”无妨。
论味道的细微差异,大同的烧麦位于太原与呼和浩特之间,略胜于太原,略输于呼和浩特。不过无所谓,大同也是名副其实的美食之都,这个地方自古是游牧民族和中原的交接,美食大开大合,融会贯通,如同云冈石窟,既体现了游牧民族的特点,又有犍陀罗风格,上接西域,下启盛唐。其烧麦,和什锦火锅、刀削面等诸多美味一起,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毫无疑问,呼和浩特的烧麦,是最有名的,并在当地的饮食行业颇具规模。在那里,烧麦多被称为稍麦,又称玻璃饺子,从菜市场,到街头巷尾,处处可见,甚至还有专门的烧麦一条街。
在做工上,呼和浩特的烧麦讲究手工剁馅,羊肉绝不会搅成泥,而是剁成细小的方块,吃起来有颗粒感,和葱或者沙葱一起,香味浓郁。其皮又大又薄,还能让汤汁不漏,整个吃起来,既有满足感,又有成就感,还有幸福感。
在呼和浩特,烧麦虽以蒸为主,但很多店都有煎烧麦,将烧麦像锅贴一样,煎熟,煎出一层薄薄的油饹馇,吃起来不但更香,口感也更为丰富。不过,吃煎烧麦,通常要等的时间长一些,因为煎烧麦是个技术活,要小心翼翼,那么薄的皮,不小心就煎破了,不光要煎熟,还要煎得漂亮,才能赢得食客心中的大选。
去年“十一”,我去呼和浩特做一个系列节目,几天的集中录制结束,准备返程,因为是下午的航班,空了一上午时间,专门去寻烧麦吃。朋友介绍了一家本地人常去的,门脸不大,进去后满满的人,找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二两烧麦,差点把肚子撑破。
呼和浩特烧麦的“两”,其实指皮的重量,一两就是一笼,连上馅的话,至少半斤多,以我的饭量,最多吃个一两半,还好,我那天吃了二两,因为我知道,离开那里,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烧麦了。
原本,我也想打包一些生的,冻实了的,带回济南,但走的时候,离飞机起飞还有大概三个小时,老板帮着算了一下时间,说不行,冻烧麦一化,汤汁可能会把面皮弄破。如果想吃,只能分开买冻好的馅和皮,然后发给我一个视频,让我回去自己包,并且,每次包的时候,提前一天放入冷藏,让馅自然解冻,包好后,等水开了,蒸九分钟,才能达到在店里吃的效果。我看了看视频,思考了半天,最终觉得,还是再来呼和浩特吃吧。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烧麦也如此,无论是南北方的差异,还是城市的不同,对其都有着不同的认知。别的事物又何尝不是呢?
每回到济南,还是喜欢去吃两个刚出锅的热油旋,和烧麦有一点相同,在制作步骤上,都需要轻轻一握,油旋是熟了握,将其握开,烧麦恰恰是在生的时候将其握合,一开一合间,就是从生到熟,就是千山万水。
(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