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兵离开家乡的那年,杨培卿还是个少年。6年后我复员的时候,他参军了,去到了波涛汹涌的东海之滨,成了一名海军战士。56年之后,在故乡的书屋里,朋友告诉我,杨培卿退休后回到杨楼村,办了一处以国防教育为主题的博物馆,吸引了东西南北的游客前来参观,还成了县城几所中学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
都穿过军装,毕生都是战士。相同的经历,让我从心底深处为他点了一个大赞。他创建国防教育博物馆,我举办乡村书屋,同样都是为振兴乡村经济和提高农村人口素质服务。只可惜我们虽然相隔不远,却还从未谋面。我多么想坐下来拉一拉,弥补相见恨晚的遗憾啊。
感谢商河县文联的同志,给了我们一个邂逅的机会。那是一个春阳融融的下午,平原上海浪般起伏的麦田里,小麦扬花的香味让空气都变得格外宜人,不时有白鹳和野鸡从麦垄中腾空飞起,间或还有黄鹂鸟的鸣叫撩过长空。在杨楼村的一座二层小楼前,我们相遇了。与我先入为主的印象不同,培卿居然也有了白发,再也不是若干年前那个胖娃娃、美少年。而是一个只比我小五岁,马上“奔七”的老人。借着满天彩霞,开始了我们絮絮叨叨的边走边谈。
一架70多年之前由山东省商河县人民捐赠支援抗美援朝的“米格-9”型战机,虽说它已经不再起飞,但是,它却依然保留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凛凛威风,像一位久经沙场的山东大汉,向人们讲述着历史,讲述着先人,讲述着中华民族的骨气与精神。
杨培卿是一位军队转业干部,几年前,从单位退下来之后,他决心利用自己祖上家传的宅院,建造一座国防教育博物馆。最初,他把自己当兵时一些物件加以整理,搜集到了部队退役军号、水壶、指南针以及电话兵使用的线拐子和电话单机等,接着又到贵州、云南等当年中国工农红军经过的地方,搜求到当年红军战士留下的遗物,并且找到一块适合雕刻地图的夹金山石头,杨培卿把中国工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地图一斧一凿雕刻出来。然后,又对抗日战争时期肖华同志率领八路军115师在山东鲁北地区的抗日活动进行了全面了解,足迹踏遍了乐陵、庆云、商河、盐山、黄骅等地,专门设立了“八路军115师与肖华”展室。
杨培卿举办国防教育博物馆的消息,受到了许多军事爱好者的关注。当年参加淮海战役支前的老队员把手推车送来了;部队的战友把昔日的军装、水壶和缴获敌人的轻武器以及已经停用军舰的铁锚送来了;就连当年为了打击日本侵略者而自制的地雷,经过处理后的样品也送来了……琳琅满目的备战展览品,引起了一位当年曾在志愿军总部作战室工作的老首长的关注。这位老首长名叫李家勇,也是商河县人,他的老家商河县怀仁镇洼李村,离杨楼村很近。抗美援朝战场上,这位首长正好在原空军中苏朝三军联合作战司令部担任作战参谋,他清楚地记得,当年看到标注“商河号”的战机升空作战,自己激动的心情难以自已。那个时候,作为联合作战司令部负责调度飞机升空作战的参谋,看到家乡人民捐赠的飞机升空杀敌,该是多么兴奋。他认真了解故乡人民支援这架飞机的经过。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打响后,在国内开展的捐款捐物支援抗美援朝战争活动中,商河县人民群众捐赠飞机的积极性尤其高涨,人们学习效法榜样常香玉,很快捐赠了15.33亿元(旧币),超出当时每架苏联“米格-9”战机价格3300万元(旧币)。
有了这样一位调度员,“商河号”战机也算是近水楼台,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缕缕腾空而起,成了志愿军凌空作战的一架雄鹰。这位老首长清楚地记得,他每次看到“商河号”起飞降落,都有说不尽的自豪感,多次派遣这架飞机升空作战,在对敌作战中立下功勋。战争结束了,久经战火的“商河号”战机也成了荣誉的象征,被请进了部队的陈列馆。寒来暑往,走过陈列馆的人们,有的脱帽,有的驻足,都向“商河号”投出深深的注目礼。这让曾经有过军旅生涯的杨培卿萌生了一个想法:要是能让家乡的父老乡亲看到这架自己曾经出钱捐赠的战机,看到它曾经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立下的战功,那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于是,他再次返回部队,向部队首长谈了自己的想法。首长告诉他,战机回到祖国后,一直作为陈列的文物展现给广大观众,有些零部件经过战场的拼杀,已经老化或者缺失,要作为文物展览给广大人民群众,还需要经过耗资巨大的维修,才能还原其全貌,而且对于报废了的停用战机回归地方,也要经过严格的报批与审查。经过军地双方的共同努力,“商河号”重返故乡的梦想得以成真。虽然“商河号”已经残破老旧,但它历经沧桑的外表宛如一位老者脸上的皱褶,丝毫掩盖不了它的荣耀与英武。深深爱着战机的杨培卿,像一位充满爱心的化妆师,从自己的家庭积蓄中拿出50多万元,安装了副油箱等必要的配件。对外展出那天,前来参观的人们,望着那架依旧威风凛凛的战机和602件展品,纷纷点赞祝贺,不少人激动地流下了热泪。
时间在我们边看边谈中慢慢溜走,西边的晚霞将血色的殷红喷洒在湛蓝的天空。
与杨先生邂逅于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灿烂里。培卿送我离开他的博物馆的时候,提出抽空到我们村去看看我的乡村书屋,并且随口吟出了河北梆子戏《宝莲灯》里的两句道白:“君退瘴雾吾采药,利人济物两心同”,我默默地应允着。夕照将我们挥手话别的身影度成一幅水墨画,我觉得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