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学术家园

让中国戏曲研究进入国际视野

王文章

《 人民政协报 》 ( 2023年09月25日   第 1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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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一二十年来,“图像证史”被不少学者引入艺术史的描述,在中国戏曲史的研究中,一些学者也尝试借鉴这一研究方法,将以往的选用图片主要体现审美功能扩展而为像文本一样,也使之成为“历史证据的一种重要形式”。戏曲舞台艺术的丰富、绚烂而使得很多图像提供的历史信息比一般的艺术图像更具“证史”价值。

■从近百年特别是近40多年来戏曲研究的内容和方法论的扩展,从不断积累的丰硕成果,特别是中国改革开放提供的学术研究须具有的国际视野的可能性和我们所具有的更坚定的文化自信,都为中国学者撰写融会贯通的世界戏剧史提供了条件。

《中国传统戏剧图像志》无疑是一部以图像为主体的中国戏曲(包含了以戏曲声腔演唱的木偶、皮影艺术)的百科全书。全书涵盖戏曲史、音乐声腔、剧种、剧目、演员、舞台表演、舞台美术、演出场所、演出习俗等内容。以戏曲学、图像学、方志学、民俗学、文献学及文化人类学等的研究方法,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以丰富的图像资料、系统的文本梳理和整体性的归纳,全面展现了中国戏曲的形成、发展历史和生动、形象的艺术面貌,以及它同中国源远流长的优秀传统文化的深层联系。本书收入的1万多幅图像资料构成了其生动性、可读性的基础;本书内容的丰富性如仅演员介绍就涉及近300人,构成了其文献价值的珍贵性;本书文本叙述的准确性、科学性把握如对戏曲史的阐述和戏曲剧种多样性构成的揭示,构成了其严谨的学术性。

《中国传统戏剧图像志》的编纂,其意义和价值是多方面的,其中有三点尤其需要指出:一是从文本阐发方面而言,本书对戏曲形成进程中的多民族多地域艺术元素融合,包括少数民族戏曲剧种在内的戏曲剧种的演化确立及戏曲声腔音乐结构的形成,都从中华民族艺术交融和艺术多样性的辩证统一的演进规律揭示其深层动因,充分说明了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是中华民族大家庭共同创造的,在今天仍然要以共同的责任意识推动中国戏曲的传承和发展。

二是本书有意识地引入“图像证史”的研究方法,以大量有价值的图像资料的运用,使读者从中直观地看到戏曲过去发展的特定阶段的形象见证,并从解读其蕴涵的艺术或思想的因子找到历史的意义。近一二十年来,“图像证史”被不少学者引入艺术史的描述,在中国戏曲史的研究中,一些学者也尝试借鉴这一研究方法,将以往的选用图片主要体现审美功能扩展而为像文本一样,也使之成为“历史证据的一种重要形式”。(彼得·伯克著,杨豫译《图像证史》,北京大学出版社)戏曲舞台艺术的丰富、绚烂而使得很多图像提供的历史信息比一般的艺术图像更具“证史”价值。所以,一批标以“图鉴”“图史”“图典”出版的戏曲史、志、文献专著,开始更多地引起人们的关注。《中国传统戏剧图像志》从本课题组搜集的3万多张戏曲图片中选出1万余张与本书主旨相关的图片,力图以“图像证史”的方式,辅之以文本阐发,全面展现中国戏曲形成、发展的历史,呈现其艺术的面貌和演变的规律。应当说,其课题的主旨得到了体现,并且也为中国戏曲今后的拓展研究提供了方法论的借鉴。

三是本书以文本文献和图像文献及内容涵纳戏曲形态的丰富性,而构成其文献价值的珍贵性。这与本课题主要主持者刘文峰研究员从事戏曲研究几十年,一直潜心思考戏曲本体问题和用心搜集戏曲文献资料是分不开的。正是有了这样的基础,才使本书有了思想认知深化和丰富文献汇集的可能性。浙江音乐学院建立了以王瑞院长为主任的课题编委会,使得课题组以更深入的考察、更多专家学者思想智慧的融汇交集,保证了本书能以全面、系统的整体性水准反映我国各民族传统戏剧的历史和现状及提出未来发展的可能性。

中国戏曲的理论研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中国戏曲是从中华传统文化的深厚根基萌生成长,在与人民群众审美的双向互动中,形成了自己的艺术特质和艺术面貌。人们常说的20世纪三大戏剧表演体系,即以梅兰芳为代表的中国京剧(戏曲)表演体系、苏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创立的体验派演剧体系、德国布莱希特“陌生化效果”和“间离方法”建立的“史诗戏剧”演剧体系。毫无疑问,这些的确都是戏剧表演的范式化体系。但像16世纪末产生的西方歌剧,亦是集音乐、舞蹈、文学、诗歌、美术等艺术形式为一体的舞台综合艺术;形成近百年集歌、舞、剧为一体,以注重舞美技术运用营造强烈视觉效果和听觉效果的音乐剧,也都有自己独特的演剧体系。这些戏剧形态各有其美,世界戏剧是多元且各具特色的。

不过,我们深入考察就会发现,中国戏曲舞台艺术基本上包容了世界上各种戏剧样态的表现元素甚至表现方法。从中国戏曲体系的丰富性和今天仍葆有的旺盛的舞台艺术生命力而言,中国戏曲在世界所有戏曲样式中是首屈一指的。这样讲并不是妄自尊大,我们主张的是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世界上的各种戏剧样式是多元文化创造的结晶,都凝结着人类文化创造的智慧,笔者只是认为仅以几大类型去划分世界演剧体系,反而限制和收窄了对中国戏曲艺术的认知。

中国戏曲在世界上独树一帜的影响力为世人所公认。这是像梅兰芳1929年至1930年和1935年分别在美国和苏联的演出所证明了的。新中国成立后中国戏曲院团的一系列出访演出,包括前几年青春版《牡丹亭》在美国的巡演,都曾引起轰动。但中国戏曲剧种及表演体系的丰富性和舞台表演的绚丽多彩,使外国人对中国戏曲面貌很难有清晰的认知。近些年来,随着我国昆曲、京剧、粤剧、藏戏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国外的学术界开始关注中国戏曲剧种的区分。但直到今天,欧洲的观众仍然是把包括京剧在内的中国戏曲称作“中国歌剧”。

从所谓三大戏剧体系的划分以及外国观众对中国戏曲的模糊认知,可以看到的是尽管中国的戏曲演出在世界上曾有非同一般的影响,但我们对戏曲的研究和传播,从世界性坐标的确认方面是肤浅的,从推广的公众传播的影响力看也是一般性的。戏曲理论概括的深度和系统性、体系性与其舞台艺术发展的程度尚不相称。或许这与传统的中国戏曲的理论言说同绘画、书法等其他艺术门类的理论叙述一样,更多的是偏重于艺术直觉的感悟、更多的是偏重于艺术直觉的技艺叙述,而缺乏整体、系统的理论体系建构有关。但从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开启我国近现代戏曲史研究以来的百年中,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40多年中,应该说在这一方面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像以《中国戏曲通史》《中国戏曲通论》为标志的一大批戏曲史、志、论、文献成果,逐渐形成了从内容上以整体性、系统性为建构基点的全面的戏曲研究的理论体系构架。

我们可以看到,戏曲的研究从本体规律和历史文化意义的揭示到方法论的吸收都在深化和扩展,不断积累的学术成果令人瞩目,但为什么戏曲理论影响力的世界性传播仍然没有相应的成效?我认为我们的戏曲理论研究仍然是内视性的,没有将戏曲史的研究融入世界戏剧史的整体视野之中。一些所谓比较研究,当然也是将中国戏曲与外国戏剧分隔来观照的。或许当我们的戏曲理论研究的学者撰写出将中国戏曲包括在内的令人信服的世界戏剧史的一批成果,以具有国际学术视野的坐标,以国际性、民族性、当代性、学术性的科学把握,站在世界戏剧统一的视角中来看待中国戏曲和外国戏剧的时候,中国戏曲在世界戏剧史上的地位及其戏剧体系比较清晰的独特性才会真正被世人认知。这一学术工程的初始阶段要靠中国的学者或中外学者合作才可能完成,有了一批基础性的成果之后,在更多中外研究学者的参与和关注之下,中国戏曲研究融入世界戏剧史研究的可能性才会实现。这一阶段不可能一蹴而就。但从近百年特别是近40多年来戏曲研究的内容和方法论的扩展,从不断积累的丰硕成果,特别是中国改革开放提供的学术研究须具有的国际视野的可能性和我们所具有的更坚定的文化自信,都为中国学者撰写融会贯通的世界戏剧史提供了条件。

就当前而言,我相信应该有对中国戏曲有深刻认知而又经改革开放赋予国际眼光的中国学者特别是年轻学者在做撰写世界戏剧史的准备,当然更多的学者仍然是以新的眼光从扩展的学术深度和广度做中国戏曲的本体研究,这种研究关键是其新的对象意义的发现,那么其价值仍然是值得我们珍视的。应当说,一般性的戏曲研究的课题很多,但创新性的研究仍然是令人期待的。《中国传统戏剧图像志》是一部以内容和方法论两方面的创新性研究而令人耳目一新的“立体的戏曲百科全书”,其编纂和出版值得祝贺。

(作者系全国政协京昆室副主任。本文系作者为《中国传统戏剧图像志》所作的前言,题目为编者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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