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邵大箴

出生于甘肃民勤、从西部高原走出来的山水画家方向军，其作品从取材到意境的表达，都离不开对抚育了他生长的这片故土的一片真情。幼年度过的朴素农村生活，河西走廊山水的雄浑、厚实、苍茫和悲凉，初步培育了他的生活态度和审美情愫，也决定了他之后艺术创作的基本走向。他在西北师范大学和中央美术学院接受的艺术教育和绘画训练，使他逐步意识到他身上潜在的艺术能量，开始了他寻找、发掘之路，在失败和成功中一步一步地摸索向前。广泛接触国内外艺术经典，又经名师指点迷津，视野大为开阔，开始触及使他既兴奋又苦恼的问题：山水画，如何能既符合约定俗成的普遍标准，表现客观自然之外貌和内在美，又能尽兴地抒发出自己内心的思想感情而有自己独立的面貌。假如有人问，近20多年方向军的画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以为那就是他在不断学习、不断思考、不断摸索中有所体会、有所收获，在表现西部山水内在美上展示了他的艺术风采和令人称羡的艺术能力。这一点，可见他的一段自白：“……对我而言，沙漠、戈壁固然浩瀚辽阔，变幻莫测，固然惊心动魄，但重要的是那极尽目力也望不尽的苍茫以及由此而生的时空悠悠的感觉。雪山固然巍峨晶莹，草原固然广大无限，但最永恒的是人们无法探知的神秘和神圣。只有体悟了西部山水的阔大气势，古老的苍凉和焕发着新魅力的神秘的精神气质，才可以说接近了西部山水画语言的核心，才有可能用笔墨语言表达出对伟大西部的全部深沉的感情……”

方向军从时空悠悠、神秘、变幻莫测的景象中感悟西部山水的内在精神与魅力，并由此寻找自己的表现语言。他既重视写生，师法自然，更重视在观察和体验的基础上，升华从自然景象中获得的感受，从而更进一步写胸中丘壑。他的画风逐渐从雄浑、厚实转向富有变化、带有逸趣的飘动，无疑糅入了文人画的笔墨情趣。产生这一变化的原因，除了如前面指出的与他对西部山水的深入思考有关，也不能忽视他从南派山水中所得到的启发和吸收的滋养。

中国画历来有北派和南派之说，撇开“画分南北”评价上的褒此贬彼的成见之外，相对地说北人的画多雄浑、有气势，南人的画较雅致、偏秀丽，应该是不争的事实。西北天地的茫茫景色和西北人豪迈的性格，在方向军的生命和艺术基因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加上他在中央美术学院学习时，受贾又福先生指导，使他最初的画有明显北方山水的特征：讲究语言的雄沉、浑厚。但是他后来在江南的生活经历和艺术活动，不可能不对他的画风产生影响。简单地说，南派山水柔和、细致的画风和重视笔墨语言特别是强调笔力变化的表现方法，会有形无形地对他有所启发。当然，他是以我为主地借鉴南派笔墨，在金陵画派八家中他对龚贤情有独钟，尤迷恋龚贤黑体时期的画风，对其积墨法用心钻研。在笔法方面，他从明季吴彬的山水中得益不浅，强化了他作品苍茫浑厚气象的传统文化意味。在这过程中，他有意无意地减弱皴法，加强湿笔和点、线，追求形的某些不确定性和图像的些许朦胧，以丰富画面的艺术表现力。

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北人南相和南人北相之说。当然，要北人变成南人的性格和习俗，或者相反，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彼此适当吸收对方的一些优长，肯定有助于完善自己的人格。南人画中借鉴北人绘画的力度，北人画中参考南画的精致柔和，肯定会各有所得和呈现异彩。粗犷苍茫中有精微，厚实中有飘逸，雄浑中不乏抒情意味，这是近几年来方向军山水画创作的特点，如《西北风》系列、《西部心象》系列、《信天游》系列、《欧洲写生》系列、《园林写生》系列等展示出来的新面貌，也是他近几年来作品中“北人南像”的一种表现吧!

我之所以认为方向军朝他的目标继续探索，未来有很大的空间，还因为他不受当下画坛不良风气的干扰。当今我国山水画创作存在两种令人忧虑的倾向：一种太重视写生，旨在模仿自然的真实，不见作者的想象力和创造性，也缺乏笔墨的情趣；另一种是以回归传统文人笔墨为名，迷恋于前人的笔墨符号，忘掉了前人写形传神、形神兼备的教导，图有表面的仿古面貌，却没有古人重视的文化精神和艺术意境，这其实也是作者缺乏想象力和创造性的另一种表现。而方向军的努力似乎与这两种倾向背道而驰，他把师法自然与师法古人和重视自己内心体验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全面地锤炼功力与提高修养。前几年我读方向军的画曾经说过，他“既擅长细致的‘密体’画法，又在‘疏体’的水墨大写意上颇有造诣，他是一位多面手画家。我以为他用夸张手法创作的带有梦幻意味的水墨大写意山水画，很具自己的个性特色，作品具有很强的张力。”看他近期的作品，更感觉到他不断钻研古典传统，不仅在前人的作品中研究技法特别是笔墨技巧，更从中体会作品如何获得纯正的格调与品格。传统绘画理论和实践似乎坚定了他的认识：艺品是人品的真实反映,人的品格和修养会自然地流露在自己的作品中。方向军老实做人,诚实而又满怀激情地作画，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在艺术上有新的拓展，作品越来越受到业界和广大观众的好评与赞赏。

相信方向军会继续遵循中国传统绘画“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原理，走向艺术的深处和高处，取得更大的成功！

（作者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美术理论委员会名誉主任）

方向军，江苏省国画院副院长、艺委会副主任、教授、山水画创作研究所专职画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江苏省美术家协会理事，江苏画院联盟副主席，苏州大学、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作品获第三、四届江苏省文华奖，第四届傅抱石·中国画作品双年展提名奖，首届江苏美术奖·提名奖，百年华彩——2021·中国百家金陵画展收藏作品奖；作品入选第八届全国美术作品展；作品入选第五、六、七届全国画院美术作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