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惠娟

教育在线：12月16日，教育部等九部门对外发布了《“十四五”县域普通高中发展提升行动计划》（以下简称《县中提升计划》）。多年来您一直为振兴县中呼吁，记得在去年和今年的全国两会期间，您所谈的话题都是和高中教育高质量发展有关，看到这份文件的出台，您有何感想？

唐江澎：看到这份文件的出台，内心有些激动。确实，在“县域教育发展”这个话题上，我曾在全国两会上连续呼吁了4年。

教育在线：据我所知，您所在的江苏锡山高级中学属于江苏省重点中学、国家级示范高中。哪些现象引发您对县域高中教育的持续关注呢？

唐江澎：高中是国际公认的关键阶段，也是难度最大的教育学段，它对上支撑大学人才培养，对下引领义务教育发展，处在教育体系的中腰部位，腰杆挺则教育强。而县中规模超过全国普通高中学校总数的一半，是县域基础教育的龙头。

我到过全国很多地方考察，也包括我老家所在的县。我发现，如今在县城里，但凡有点办法的家长，都想尽办法将孩子送到省城去读高中，为此家庭也背负了沉重的教育经济负担。生源尤其是优质生源的流失，对县中发展冲击很大。县中要走出发展困境，首先要稳住生源。如果这个现象再持续下去，城乡之间的教育差距会越来越大。所以，我有一个强烈的感受：优质高中资源越集中，优质资源的供给就越稀缺，升学的竞争就越激烈，社会的教育焦虑也就越浓烈，而这个区域整体的教育水平也就越低。

教育在线：特别认同您的观点，我也是从县中考出来的。在一所县城中，高中成为连接“外面世界”的一个窗口，县中教育的良性发展，承载了全县老百姓对未来的期望。

唐江澎：是啊。在一个县里，如果最领头的县中塌陷了，那么塌陷的就一定不只是县中了，连同支撑这个县中发展的一大批的初中和小学都很难看到希望。所以我一直在想，所谓良好的教育生态，就是在一个四五十万人口的区域里一定要有一所让老百姓喜欢的、教学质量信得过的高中。这所高中能良好地发展，就能带动下面的十几所初中及几十所小学的发展。

教育在线：您所说的“超级中学”，指的是哪方面的“超”？教学成绩、办学规模，还是其他？

唐江澎：所谓“超级中学”，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高中名校，它的成绩，是建立在将县中最优秀的生源全部挖来的基础上的。具体来说，有三条突出的特征：一是以跨地市“掐尖”招生为主要手段，聚集优质生源；二是以“清、北”升学人数为主要标志，打造学校品牌；三是以强化应试为教育模式，在复制中扩大办学规模。一些“超级中学”把区域内的“尖子生掐光、好教师挖光、清北指标占光”……这对县域教育发展而言是一种恶性循环：好生源流失了，好教师也跟着流失，因为关乎教师的职业成就感；好教师流失了，好学生也就留不住了……最终的结果是，一所中学的“一家独秀”强起来，导致其他学校都黯然失色地倒下去了——因为大树底下小树难长。这样便直接导致了县域教育生态的整体恶化和教育水平的整体降低，危害很大。

教育在线：超级中学“一枝独秀”，导致县中教育集体“坍塌”。那么根源在哪儿？如何破解？

唐江澎：‘超级中学’现象屡禁不止，问题在学校，根子在政府。一些地方政府教育政绩观的偏颇与省级教育行政部门对高中跨地市招生的默许与不作为，是“超级中学”野蛮生长的根本原因。我建议，要强化省级教育行政部门的责任担当，刚性建立以县域为主的招生体制。当然，在县域为主体的招生机制中，可以有少量的生源流动，但大部分还是要实现划片招生。

我之所以持续关注这个问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对江苏省不同地区的整体观察。我觉得江苏的经验值得借鉴。在招生方面，江苏实施分步走战略，先严格地限制跨设区市的招生，保证每个县区市都有优质的中学，然后，再推进在大市区域内严格的禁止跨县域招生政策，保证每个县中都得到良好的发展。比如，在南通市所辖区内的七个市县区中，很早就严格限制了跨区招生。现在，江苏省高考高分最多的是南通市。位于苏南的镇江市原来的教育资源均衡化程度也不高，后来大力推进教育均衡化。现在，镇江区域内的每所中学都得到了全面的发展。

而在有些地方，上一个好高中，比上大学都难。因为一个区域内只有一所高中一枝独秀，甚至连一所让老百姓满意的高中都没有，最终受害的是区域内的老百姓。我从江苏教育的整体发展现状中得到一个道理：一个地区的教育均衡化程度越高，整体教育质量便会越高。而在一个区域里，如果教育的整个生态是恶意竞争、恶性循环的，那么这个区域高质量教育体系的建立就会遭遇巨大的挑战。

教育在线：《县中提升计划》的总体目标是：到2025年县中整体办学水平显著提升，市域内县中和城区普通高中协调发展机制基本健全，统筹普通高中教育和中等职业教育发展，推动高中阶段教育毛入学率达到92%以上。结合您多年对此话题的思考关注，您认为文件精神在落实中需要注意什么？

唐江澎：要落实好文件，提升县中教育质量，我觉得有几个关键点：

第一，严格控制野蛮招生，卡住招生的关键点。所谓“野蛮招生”主要是指“掐尖儿”招生、跨区域招生。此次《县中提升计划》中，也明确了各级招生管理责任，提出各地要在落实县级招生管理责任的基础上，切实强化省级统筹责任和地市主体责任，严格普通高中招生管理，全面落实公、民同招和属地招生政策。当然，这就需要省级人民政府和地市一级人民政府切实担当起责任来。

第二，将资金政策向县中倾斜。要提高优化县中教育的硬件设施水平，在待遇上也要向县中教师倾斜，切实提高县中教师的收入水平，稳定教师队伍。

第三，优化校长队伍。一个好校长，带领一批好教师，才能办出一所好学校，这也是提升县中教育水平的关键所在。建议面向全国发达地区招聘一些退休的，或者过去担任副职的优秀的校长资源，经过国家审核后组成“县中优秀校长团”，由省级人民政府统一为县中统配校长资源，让这些有经验有情怀的校长们为县中的发展带出好学校。

第四，建立智能化的教育平台。建立智能化、可视化、交互式的教育教学体系，依托信息化优势，推进“名师课堂”“名校网络课堂”建设与应用，加强“基于在线课程的课堂教学能力”专项培训，也就是让县中普通老师给线上的名师当好助教，这样就能通过“线上名师加县中老师”的模式，来切实提升县中课堂教学水平，实质性推动优质教育资源县域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