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郭帅

这个乐团的成员没有华丽的演出服，没有华贵的演奏乐器。但他们当中有吉尼斯世界纪录获得者，有残奥会开幕式的表演者。他们登上过国家大剧院的舞台，曾被9个国家的驻华大使馆邀请演出……这就是北京山水民乐艺术团，是一支由“80后”“90后”残疾人组成的民族器乐兼顾声乐的专职乐团。自成立以来，他们携手走遍大江南北，投身公益演出，传播民乐文化，也传递正能量。他们用干净、透明、单纯的心灵诠释着对音乐的挚爱，他们的故事也感动了身边无数的人……

仗剑走天涯的“侠士”

北京西六环外，上庄镇前章村的一处偏僻小院，记者尚未踏进院内，便被其中传来的阵阵美妙乐声吸引。悠扬的民乐似山间流淌的小溪，虽炎炎夏日，竟让人心中升起一片清凉。

这里，便是北京山水民乐艺术团新的“根据地”。

“我们今天刚搬过来，家里太乱，还得慢慢收拾。”站在门口向记者挥手打着招呼的人叫刘继东，是一名“80后”山东小伙儿，乐团的执行团长。虽然因小儿麻痹症而腿脚稍显不便，但他却走路“带风”，三步并作两步便走进屋内。

早于记者先到的有三位慕名前来的“粉丝”。“短视频平台看到他们的作品，当时就被吸引了，正好我们自己也喜欢乐器，想过来切磋切磋。”其中一位“粉丝”告诉记者。

2020年初，《沧海一声笑》的视频一经发布，这个乐团被更多人认识，单一平台播放量几天时间就已近500万次。演奏之专业，和音之完美，甚至每个团员恰到好处的嘴角上扬的弧度，让很多第一次观看的观众没能及时发现，这些演出者全部是残疾人士。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有位网友留言：“音乐一起，让人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

在团员们眼中，刘继东和乐团副团长仲辉乐就是音乐“江湖”中仗剑走天涯的“侠士”。

2008年，因不忍心看着一群优秀的学生与深爱的音乐之路失之交臂，当时在民办学校任教的刘继东和仲辉乐决定离职，拿出各自不多的积蓄，为学生们开辟一座港湾。北京山水民乐艺术团的前身也由此成型。

“当时家人和朋友都觉得我疯了。”但刘继东认准了，他不愿放弃和学生们共同的热爱。如今，这些学生都已成了乐团里不可或缺的成员。

“我们是一支专业的民乐艺术团。”乐团刚成立时，刘继东总是这样再三向他人强调，“我们热爱音乐，也为此付出了相较常人多得多的努力。我们希望带给观众不一样的音乐感受，不想人们把关注点都集中在我们的残疾上。”

因为我们不能没有音乐

一年来，乐团和成员个人的大部分收入来自直播。虽然生活较乐团刚起步时好了很多，但依然困难重重。上一个租住的小院内没有暖气，冬天时，成员们只能靠着“小太阳”取暖，每次直播都要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曾经因为一些原因院里停了近半个月的电，我们几乎把能盖的都裹在身上了。”刘继东说。

“漏雨的房子我们都住过。”从北京，到西安，辗转丽水，再回到北京，他们已经记不清如今的这座小院是搬过的第几个家了。

“为什么又搬了新家？”记者问刘继东。

“原来的房租负担不起了，这个房还能便宜一半。”刘继东回答。

“这么难为什么还坚持？”面对记者的发问，刘继东没有接话，他笑了笑，便召集团员准备排练。“七一前后有几场演出，我们还得再练练。”

仲辉乐简单报了一句曲目名，音乐即响起，团员们的表情似乎也经过“排练”，每个人笑意盈盈，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能感染每一位观众。

乐团里唯一没有笑容的人，是二胡演奏者王钊，因为先天性肌肉萎缩，他很难做出丰富的面部表情。排练前，他把残缺的左臂放进弓内，用皮筋套住，右手摁弦，左手拉弓。排练期间，他的手意外从皮筋中滑出，他又熟练地套了进去，完美地赶上了团队节拍。

网友们喜欢称呼王钊“反手哥”，每次弹幕上也必会出现他的名字，大多是观众给他的赞许。很多乐团的“铁粉”都知道，他是吉尼斯世界纪录反拉二胡第一人。

和很多乐团排练不同，团员们面前的乐谱架上都空空如也，演奏中的他们全情投入。“肢残的还好一点，盲人看不到谱子，只能靠记，明眼人就要一遍遍帮我们读谱。”因为视力残疾，仲辉乐对此深有体会，“只要有空闲的时候，我们都在读谱。”

一首《我爱你中国》行云流水般演奏完毕，听者却仍意犹未尽。

“其实，每次排练新歌，我们也要反反复复排练来协调大家的快慢、强弱和具体节点，因为盲人看不见指挥，就增加了很多难度。”仲辉乐说，“有的团员觉得自己笨，拖慢了进度，其他人就尽量安慰、想办法。相比健全人乐团，我们付出的肯定会更多，但我们千百遍反复排练都毫无怨言。”

“他们可以没有钱，但不能没有音乐。”乐团排练间隙，慕名前来的几位“粉丝”相互交换着现场聆听的感受。这也许是刘继东没有再继续回答记者提问的原因，因为，答案在音乐里，在他们随音乐上扬的嘴角上……

收获爱，也给予爱

对于团员们来说，乐团的“根据地”就是家。“对于我们这群怀揣着音乐梦想的‘北漂’来说，能够遮风挡雨又有人情味儿的地方还不算家吗？”刘继东笑着说。

在这个家里，除了时时传出的悠扬乐声外，欢声笑语也从不间断，每到饭点从院里飘出的饭菜香，似乎在告诉每一位来客，这是一个温馨的家。

家里的每个成员都有外号，仲辉乐叫“能吹哥”，还有“反手哥”“鼓哥”“小飞象”……乐团还成就了不少姻缘，现有的就有两对夫妻。

这些年，乐团的人员来来走走，目前，乐团共有8位固定成员，有时也会有志愿者参与其中，进行合作表演。今年年初，因为收入问题，2位成员暂时选择了放弃，离开乐团回了老家。“但还是坚持下来的人多，对于走的人，虽有遗憾，但我们还是祝福，如果哪天他们回来，我们的大门依旧为他们敞开。”刘继东说。

除了家人们彼此温暖，相亲相爱，乐团自成立以来也收获了不少来自外界的温暖。“刚搬新家，邻居看我们不太方便，都主动过来帮忙。因为离村子远，送空调的哥们儿看我们不容易，从送空调变成帮着我们搬家了。”刘继东笑着说。

记者注意到，乐团正在排练时，一位穿着跨栏背心的老大爷顶着烈日不停地在院里穿梭，收拾着细碎的杂物。“这个老大爷退休了，一直义务帮我们。他住得挺远，每天早上7点多就自己开车来了。”刘继东说，对于这些志愿者，团员们都有说不出的感谢。

“因为资金问题，乐团几次面临解散。最困难的时候，我们都遇到了贵人。”刘继东告诉记者，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爱心人士连续资助乐团9年时间，“这给了我们莫大的底气去追寻自己的音乐梦想。”

近些年，刘继东带着团员们参加过一些节目，乐团开始进入更多大众的视野。一路走来，乐团遇到过阻碍，遇到过歧视和不解，也得到过鲜花和掌声。但让刘继东和团员们铭记的，是他们收获的每一次善意与帮助。刘继东是一个有恩必报的山东小伙，但很多恩情，他不知如何回报。

于是，他带领团队参加更多的公益演出，做民乐的传播者，也是正能量的传递者。“我希望让更多人感受到音乐带给我们的那份快乐。”

虽然乐团的未来仍然坎坷，但刘继东充满信心和希望。“世上没有平坦的山，没有无波的水，但它们永远存在。以山水为志，这也是我们团名的由来。”

与记者一同前来的一位“粉丝”说：“我一直以为今天的探访可能会有些沉重，但你们甚至比我想象得更乐观。”另一位接话道，“每天感觉没有动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时，我就会不自觉打开你们的视频。看到你们和音乐的那种水乳交融，我就觉得什么都被治愈了。”

“接受过别人给予的温暖，也向更多人传递温暖。如果在网上发的视频能给别人带去一些力量，我们就很开心，也觉得做的事情有意义。”刘继东说。

记者离开山水乐团的家时，太阳开始西沉，它把柔和的光洒进小院的每个角落，叮叮咚咚的乐器声和树上的蝉鸣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了一起，为这个夏天演奏了一曲动人的交响乐，而这曲子的动人美妙之处，源自音乐本身，也源自乐队每位成员团结、坚韧、自信、阳光地追寻音乐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