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邀委员记者 李云才
“发展杂交水稻,造福世界人民”是袁隆平毕生的追求。直到2021年初,他还坚持在海南三亚南繁基地开展科研工作。这使我想起两年前,我们去三亚南繁基地考察种业情况时,袁隆平先生非常高兴地谈起他的“两个梦想”——一个是“禾下乘凉梦”,追求超级稻高产;另一个是“杂交水稻覆盖全球梦”,让超级稻走出国门造福世界。往事回到了“师生”之缘。
农学专业学杂交稻栽培技术是必修课,有理论有实践,在实际操作中更能掌握。学这门技术,有饱肚子、为国争光、走出国门作贡献等多重作用,是一件天大的事。从此,袁隆平这个名字走进了大学课堂、田野村边、学术殿堂、家居生活。我大学毕业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搞苗情,就是给水稻“当保姆”,当然比当保姆也许更仔细更具体,对早稻和晚稻从准备播种那天起就要天天观察,包括浸种了几天、哪天播种、温度、湿度、秧田期多长,插入大田后每天早一次、晚一次要记录插下后几天活的兜、活兜后每天长了多高、生长了多少“子孙”、外部环境如何,是否营养不良,或过于营养化,吃多了不行,吃少了也不行,营养吃偏了不行,吃得不够协调也不行。长得兜壮苗旺又结实,但老天要作美才能获得好收成。每当早晨去田野观察时,满田晨露,那“雨露滋润禾苗壮”真是神奇,有一种“一滴露水万粒谷”之感。一个夹子、一册记录表、一支铅笔,当然还有一顶太阳草帽,朝阳做伴,朝露迎客,晚霞西下,晚灯除虫。有常规稻组,有杂交水稻组,凭杂交优势,在长势、繁殖能力、穗粒数等方面,杂交水稻强,最重要的是其单产更高。当把水稻的一生观察入微后,整理它一生的资料,每季稻汇集成册,季季相连,天地水相牵,熟熟比产,季季分晓,终看产量和效益。它的“回忆录”是一部“纪录片”,那枯燥的数字是生命的寄托,希望的轮回。
苗情观察是水稻科学栽培的第一手资料,是高产丰收的科学依据,是极为宝贵的研究资料。袁隆平先生培育的杂交水稻品种经过多年栽培,无论早季稻或晚季稻,我们都获得了高产丰收。他提供的技术方案,我们根据当地的自然气候条件和栽培经验进行每一个细节的反复磨合,提炼出更具体更详实的科技给广大农户,推广普及到杂交稻每个品种的栽培技术,袁隆平先生是我们心中的“师父”,时间长了就叫袁隆平为老师,几十年过去了依然。
到了1986年,决定选杂交新品种进行双季杂交稻大面积种植示范,当时安排我担任工作组长。工作组进驻时,农户家里都已买下了种子,但如果是双季杂交稻季节不吻合,或难以高产,为此对示范区540个农户、连片1070.5亩示范田的种子一家一户换成双季杂交水稻种子,按照“双季早熟、双季技术配套、力求双季高产”的目标,制定技术路线。在7月和10月早晚稻稻穗勾头后袁老师两次亲临现场考察,情不自禁地对栽培的威优49和威优64竖起了大拇指,双季高产过了吨粮,从此揭开了双季杂交水稻配套高产技术、大面积高产过吨粮技术(简称吨粮田)的序幕,并创造了早稻单产历史最高纪录。当年杂交稻的丰收程度是农户家里遍地堆粮,粮仓装不下,厅堂里装不下,出现从未有过的“粮多愁人”。为消化更多的粮食,开展了多领域多结构多层次生态农业研究与示范,努力打通种养加生态产业链、产加销效益增值链、环环相扣的良性循环生态链。
几十年过去后,听说袁老师做了一个小手术,我去拜访他,他依然在忙,来到他办公室,他忙站起来握手,戴着墨镜,他助手解释说,这是医生的要求,袁老师说无大碍。当聊到曾创造杂交水稻多个奇迹时,特别当他看到当年已发黄的报纸、杂志头版大篇幅报道,图文并茂,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与农民“三同”的年代,记忆仿佛就在昨天,特别激动,忙说对杂交水稻有突出贡献的人应当获奖(指袁隆平科技奖)。并说,当时所创造的杂交早稻高产纪录,多少年过去了尚未能超越。其思维的敏捷、记忆的深刻不减当年。
其实此前,我曾多次拜访袁老师,尽管他特别忙,我们也进行一些“闲聊”,当谈到发展中的一些哲学思考,主要是关于“三农”、创新和可持续发展等方面的问题,他兴趣盎然,为师严谨。当为几本书的评论集作序时,他一字一句斟酌,反复修改,那种对科学、对事业的执着和一丝不苟的精神,使我深受感动。在一本书的《序》中他深情地谈到,“记得20年前,我曾几次去他驻点的农业科技示范区考察杂交水稻和农业生产情况。早在1986年,李云才带队驻村开展双季杂交稻亩产过吨粮示范,获得湖南省水稻大面积高产纪录,有力地促进了双季杂交稻的快速推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认为该《序》集内的研究是“敏锐地抓住关键问题进行研究,是我们共同的社会责任,也是每一位中华儿女为振兴中华民族应认真思考的问题”。为师风范,使我们肃然起敬。
有一次,我们去三亚考察,袁老师也正在南繁育种基地,见面时,他正在田间,顶着烈日,精神矍铄,但已是耄耋之年,用他自己的话说已是“90后”了。田间考察完,袁老师立即说我们合影吧,就在南繁中心的大门口留下了朝阳的南海记忆。到了他的办公室,还谈到了他的下步目标。是啊,把饭碗牢牢地端在中国人自己手里,“藏粮于技、藏粮于地”是安邦定国之举啊。临行时,袁老师执意要送我们到一楼大门口,当我缓步回望袁老师,我们相望的距离越来越远,但他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高大、思想隽永深刻。这不正是“把科技写在大地上”、把思想镌刻在沃土上、把铿锵的脚步回响在人类历史的天空吗?
(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湖南省供销合作总社原一级巡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