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健康周刊

无“痛”背后

——专访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协和医院麻醉科主任黄宇光

在一例心脏手术、过敏性休克患者的抢救现场,黄宇光委员(右三)正组织实施多学科救治。

本报记者 刘喜梅

4月4日,为期一周的“中国麻醉周”落下了帷幕。很多人对麻醉医生和他们所从事工作的了解,从这周才刚刚开始。

“中国有10万名麻醉医生” “麻醉医生不仅能够让病人麻得过去,更能让病人醒得过来” “得益于麻醉医生的工作开展,中国的分娩镇痛工作试点2年来成效凸显”……

这些信息的传播,是“中国麻醉周”系列活动的目标,也承载了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协和医院麻醉科主任黄宇光的心愿。

黄宇光还担任着中华医学会麻醉学分会主任委员。他希望,这些科普信息,可以增进医患之间的了解,联通双方的信任,最终,让医生和患者能够心贴着心,去理解和支持彼此。

克服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麻醉科医生仿佛自带神秘色彩。

一针麻药注射下去,患者可以瞬间“沉睡”过去,而等到手术结束,患者又能够在“沉睡”中如期醒来。这宛如一台魔术。

但能够巧妙把握“如期”,并不容易。

人类历史的长河,与病痛的斗争有几千年之久。但直到1842年,美国的麻醉医生Crawford Long用乙醚作为麻醉剂,成功完成了一例患者的颈部外科手术,现代麻醉学发展的序幕才被真正拉开。

自此之后,外科手术不再是让患者“痛到绝望”的一种酷刑,手术时也不再需要“五花大绑”。克服疼痛,也成为麻醉学此后发展的百余年里最直接的目的和作用。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生命的遗憾依然时常因为麻醉学发展的局限而上演。黄宇光的生命中,也有这样一份遗憾。

那是在他10岁左右的时候,黄宇光裹着小脚、已经88岁高龄、时常去菜市场溜达的曾祖母,突然因为阑尾炎病倒了。但受限于当时的麻醉学发展水平,临床医生不敢为如此高龄的老人开展麻醉手术,最后老人家因阑尾炎化脓穿孔致中毒性休克离世。

这是黄宇光记忆中,有关家人生命的不能承受之“痛”。

“现在,年龄早已经不再是麻醉术开展的禁忌,不要说80多岁,就是百岁老人,施行手术麻醉也不算大难题。甚至在北京协和医院,只要是外科医生敢于开展的手术,我们都能够配合开展麻醉。”黄宇光坦言,这样的大胆和自信,是麻醉科医生在患者的生与死之间,闯出来的路。

不过,麻醉科医生护佑的不只有患者的生死,还有治疗的舒适。如肿瘤病人的疼痛治疗,消化内镜的无痛检查等,都属于这一范畴且均已在全国普遍开展。

“从克服疼痛到舒适化治疗,这是所有麻醉科医生几十年来的共同钻研和探索。”黄宇光感慨。

多学科协作的主角

摘掉“神秘”光环,麻醉科医生的工作依然有诸多不为人知。

比如,作为多学科协作的主角。2020年,在武汉保卫战的重症患者救治方面,麻醉科医生就交出了“主角”答卷。

重症、呼吸、感染、麻醉,被学界誉为中国抗疫过程中特别是在重症患者的救治过程中,贡献最为突出的四大专业。但医学圈子之外的人,还是有很多疑问,麻醉科医生在其中到底都能够做什么?

“调控生命体征。”用专业术语可以这样回答。

直到现在,人类对呼吸道传染病新冠肺炎的研究和了解,仍极为有限。而在去年年初,武汉疫情防控形势最为严峻之时,抢救重症患者,医生面对着更多未知。既不知道哪些药物有效,也不知道为何有的患者是轻症有的却是重症,有些重症患者又为何会病情突然恶化,以及重症患者又拥有着怎样的预后。

“但可以明确的是,在病情最为凶险的重症和危重症患者面前,麻醉医生需要从事感染风险最大的工作——帮助患者建立人工气道,即通过气管插管为患者提供呼吸机支持。重症患者需要多学科联合救治,但只有患者的呼吸得以保障,患者的其他生命体征的救治才能得以继续开展。”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青年麻醉医师董天不幸因公殉职,时至今日,再讲述麻醉科同道在抗疫一线的冲锋,黄宇光依然声音哽咽。

很多的重症患者,正是因为有麻醉科医生最近距离操作气道管理,最大程度通过呼吸循环调控生命体征,在死亡边缘游离了几圈之后,又重获新生。

分娩镇痛,同样需要妇产科、麻醉科等多学科的联合。

很多人记得2017年8月的榆林产妇坠楼事件。这一事件,也是麻醉科医生心中的痛。

“如果当时分娩镇痛已经在全国全面铺开,该产妇的悲剧或许就能够避免。”对榆林产妇事件,黄宇光一直感到心酸和遗憾。

当时,分娩镇痛已经不是技术难题,但受限于国家相关政策的支持力度,以及麻醉科医生的缺口巨大,这一项目开展缓慢。该事件发生时,全国接受无痛分娩的产妇,仅约10%。

3年多时间过去,我国的分娩镇痛工作得到了明显改善。

“仅2年时间里,全国首批912家分娩镇痛试点医院,产妇分娩镇痛平均开展比例已经达到了50%,在作为试点医院之一的北京协和医院,经过多科协作已经达到55%。无痛生娃,对越来越多的产妇来说,不再是梦。”

与接受分娩镇痛的产妇获得感直线提升一样,这两年来,黄宇光身为麻醉科医生的职业成就感,也在提升。

让患者就近享用优质医疗资源

从手术麻醉,到无痛分娩、舒缓治疗……患者们越来越多克服疼痛的愿望,得到满足。但站在新时代的新起点上,我国的麻醉学科发展,同样面临着待解的难题。

“正如同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一样,麻醉学科的发展同样面临着区域间的不均衡。”黄宇光说。

解决发展不均衡的关键和首要举措,都在于人才的培养。而目前,我国的麻醉人才缺口巨大。

“目前世界各国的平均水平,是每2.5~3名手术大夫配备一名麻醉大夫,而在我们国家,每7名手术大夫才配备一名麻醉医生。即便在被业界誉为中国最好医院的北京协和医院,也是每5.2名手术大夫才配备一名麻醉医生。”黄宇光介绍,这一现状,也使得麻醉科被国家卫生健康委界定为紧缺学科。

人才紧缺,直接限制着麻醉学科甚至整个医疗体系的服务能力和水平。

“有专家说,评价一个医疗机构的水平,看其麻醉科的水平就能知晓。甚至说,一个国家的医疗水平特别是外科领域的发展水平,也直接取决于麻醉科的发展水平。”黄宇光认为,这样的评价不失客观和中肯。

因为,大型公立医院的每个科室就像一个齿轮一样,是同频共振的状态,其中一个齿转速缓慢,其他的科室就会受到连带影响。而现在,国内各医疗机构的麻醉科,都处于“疲劳驾驶”且仍不能满足患者需求的状态。

“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对现有的医疗资源进行优化,尽力在更大程度上让患者就近享用优质的麻醉医疗资源。与此同时,政策的支持也是学科发展的‘强心针’,分娩镇痛试点取得的成效,就是如此。”黄宇光说。

他也深知,一个学科的发展,不可能一蹴而就,即便在过去20年中,麻醉科已经成为中国的医学领域发展最为迅速的学科之一。

但对于中国麻醉学科的未来,黄宇光充满信心和期待。

2021-04-07 刘喜梅 ——专访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协和医院麻醉科主任黄宇光 1 1 人民政协报 content_4669.html 1 无“痛”背后 4,669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