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爽

在微信朋友圈翻看记录，一个多月前的一天再次浮现脑海。

那是2020年的冬至。和往年一样，儿科门诊人满为患。我在诊室忙着问病史、查体、写病历，连喝水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突然，诊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位高大的中年男性手捧两个大饭盒走进诊室，放在洗手池旁的桌子上，然后转身就走。我正要开口，对方摆摆手：“不说话，您忙！”几步走出门外，留下一个熟悉的背影和一段难忘的回忆。

一晃已经11年过去了。11年前的冬天，也是这么寒冷。一个小小的早产宝宝从产科转到儿科，当时宝宝和妈妈的病情都非常危重，宝宝住进了新生儿重症监护病房（NICU），妈妈转入了重症监护病房（ICU）。在两个病房间奔波、在两个监护室外徘徊的爸爸双眉紧锁，但依然儒雅谦恭。我和他交谈过很多回，如实告诉他孩子早产、出生体重极低、呼吸困难，要闯过很多关才能活下来。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虑，既害怕幼小的生命闯不过这些关口，又担心会留下永久的后遗症。

孩子的病情很重。但是每当看见她可爱的小脸，我就在想，只要我们不放弃，她就一定会闯过各道难关并拥有一个美好的明天吧。所以每次孩子爸爸压抑得沉默不语，我就鼓励他不要放弃信念，和我们一起努力，孩子一定会好起来。果然，孩子一天天好转，脱离了呼吸机，开始自己吃奶，小脸渐渐胖起来……

出院的那一天，孩子爸爸终于露出了笑容，但是面对勉强长到4斤的小宝宝，还是感到不知所措。我把出院以后所有的注意事项都写在纸上，又把需要服用的药物剂量写在药盒上，让他对着日历一点一点记下服药时间、复诊时间。他一直按期复诊，开始是自己带着孩子，后来和孩子妈妈一起。开始很紧张，后来谈笑风生。终于有一天，小宝贝各方面都达标了，再也不用复诊了。

有的时候，医患的缘分只在一段时光里，有的时候，却持续很多年。8年后的冬至，这位久未谋面的父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捧着加足了馅料的八宝饭。他说：“我闺女马上就要过生日了，每到她生日这一天，我都会想起您，没有您，就没有她。”看着他手机相册中亭亭玉立的姑娘，回忆起宝宝出生时危急的状况，他红了眼圈，我也润湿了眼眶。

后来的每一年，这位父亲都会在冬至前后送来一份亲手做的美食，或是味道鲜美的素什锦，或是连夜熬制的肉皮冻。每一次见面，他都是跨越北京好几环赶来，匆匆放下饭盒就走，他说：“能在孩子生日前来看望您，对我来说，是一种仪式。”

2020年的冬天，我还像往日一样忙碌，他已经举家迁至异乡。我以为，这一场仪式，可能就此中断。即便中断，我也理解，并且永远心怀感激。没想到，他背着山东的黄豆回到北京，亲手炖了一锅香喷喷的猪蹄。

这位年逾半百的父亲在微信中对我说：“千言万语就一句话：没有您的付出，我们没有现在这个家。”我眼眶一丝灼热——晁大夫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有何德何能，能给别人一个幸福的家？分明是这样的家属给了晁大夫常年在临床一线工作的动力和勇气。我曾呵护小天使的时光只以天记，家长的惦念却是这许多年。这份惦念，让我在寒冷的冬天里，遇见了春天的芬芳；让我在每一个雪后天寒，在每一次运交华盖，都能深信：此生付出，值得。

（作者系北京清华长庚医院儿科主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