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B版:学术家园

整理本《五礼通考》 的点校特色

整理本《五礼通考》

吴飞

方向东、王锷两位先生历时16年整理完成的清代秦蕙田《五礼通考》近期由中华书局出版,全书分装成20册,长达600多万字,学界普遍认为是当代礼学研究的一项重要成果,实是可喜可贺!

清代出现了若干大部头的通礼类著作,如《读礼通考》《礼书纲目》《五礼通考》《礼书通故》,其中《五礼通考》是部头最大、涉及内容最多,同时也最有争议的一部书。将它用作礼学、礼制的资料集,是无论当时还是现在的学者,最能从中获益的一个方面,这是这部书出版的第一层意义。有了它,读者可以直接看到五礼的基本经义,以及历代实践的差异,而不必再去翻检各种史料。曾国藩、梁启超、章太炎等学者盛赞此书,大多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此外,这部书是研究清代礼学的一部重要著作,因为它是从清代前期的礼学过渡到乾嘉礼学的标志。自从梁启超怀疑此书为剿袭徐乾学,而万斯同又为徐乾学捉刀以来,《五礼通考》的著作权也成为一个著名公案。整理本的出版,为我们进一步研究此问题,提供了方便。

此书装帧精美考究,排版布局相当用心,继承了中华版古籍的一贯传统,非常适宜阅读。除了外观漂亮,《五礼通考》的点校质量更是一流,读者足可放心使用。两位整理者都是当代学界文献整理和礼学研究方面的大家,有着丰富的整理经验和广博的专业知识,更对版本校勘相当熟悉。参与此书点校的还有二先生的多位高足,皆能不违其师严谨作风。这部《五礼通考》整理本在版本选择、点校体例、文献校勘方面都相当用心,因而保证了它的整理质量。

首先,在版本选择上,两位整理者经过仔细甄别,采择精当。关于《五礼通考》的版本,点校者充分吸收了既有研究成果,广泛研读和比对各个版本,分析了各自的优缺点,最后决定,“以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的《四库》本作底本,以味经窝本、乾隆本、光绪本为对校本进行整理”。之所以选择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是因为《四库》本是以味经窝通行本(简称乾隆本)为底本,进行了一定的删改,“整体质量,远胜于他本”。有些地方是味经窝本、乾隆本、光绪本均有脱误的地方,只有《四库》本无误。当然也有《四库》本有脱误的情况,所以又按照另外三个版本进行校勘。版本之间有差异,无法判断正误时,整理者都找回到史源以确定是非,这样就保证了点校本最大程度地吸收各本之所长、避免各本的脱误之处。同时,整理者也根据《四库》本,将蒋汾功、顾栋高序以及秦蕙田自序置于书前,而将卢文弨、卢见曾、方观承、王鸣盛等人的序,《四库总目》提要、王欣夫跋都置于书末,这也最大程度吸收了各版本的资料。

其次,在点校体例上,两位整理者的决断可谓典范。古籍本来是没有标点的,但古人为了读书通顺,也会简单地做一些句读,这和现代标点体系大不一样。由于古人写作时心目中并没有现代人的这种标点体系,当我们以现代标点体系来句读古书,就往往会发生各种问题,难以取舍。因而在古书点校中,不同的点校者常常为一些基本体例发生争执。王文锦先生曾经说过,古籍的现代点校,并不是机械的语法作业,而是在保证断句无误、基本通顺的前提下,尽可能以点校将文气、语势表现出来。点校与翻译非常类似,对原作品不仅要得其形,更应该得其神,所以也要有类似“信、达、雅”的标准。能达到王文锦先生的这种高要求,就需要点校者不仅要保证基本的语句通顺,没有断句错误,还不能在每个可下标点的地方都点标点,如若将文言文语句点得过碎、过破,就失去了文言文的文气,把一篇好文章毁掉了。因而,在标点时,有些现代标点不一定必须使用,有些习惯用语也不一定要点破(比如“尧舜禹”就不一定点成“尧、舜、禹”,“元明清”不一定点成“元、明、清”),甚至语势到了,一长段一气连读,本就是作者的意思,如果一定要在中间点断,就完全违背了作者的初衷。这要求的不仅是点校者对汉语语法的理解,而且还有阅读文言文的基本修养。在顿号、引号、书名线、专名线等的使用中,尤其需要点校者把握分寸。方、王二位的点校,仅用了不得不使用的10种标点,而且尽可能避免繁冗。如其使用引号时不超过三层,每段文字若只有一层引用就不加引号;对于经、注、疏、传、记、笺、集解等,一律不加书名线(当然,书中偶有未能严格遵守这一条的地方,亦在所难免)。笔者自己在点校时,对于如何使用冒号、引号、书名线就总是犹豫不决,以致最后经常弄得极为繁复、不乏前后矛盾之处,深感二位先生这种统一而简洁的方式,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因而,整理本《五礼通考》不仅很少出现点断错误的情况,而且最大限度地照顾到了原文的语势,使读者读起来朗朗上口、疾徐有度、铿锵有力。

最后,在文献校勘上,二位先生下了很大的工夫。张涛先生在《〈五礼通考〉史源举要》一文中谈到,他阅读《五礼通考》时曾经发现了书中引用史料时的不少问题,并由此穷根究底,发现编纂者对于每条材料,并不像秦蕙田自称的那样,老老实实地去核对原文,而是很多直接从《文献通考》《古今图书集成》转引而来,又没有认真核对原书,所以出现了不少讹误,甚至有非常严重的错误。整理者在“整理凡例”中指出:“《五礼通考》大量征引《十三经注疏》《二十二史》《通典》《文献通考》《册府元龟》《唐开元礼》等文献资料,经过甄选裁剪,归入相关类别之下。对于这些内容,我们逐一核查原书,凡《四库》本有讹错衍倒者,改正并出校勘记说明。”说起来简单,但面对浩如烟海的文献资料,逐一核对,这是秦蕙田等人宣称要做,但实际上并未完成的事。其实,秦蕙田这些编纂者有责任一条一条地核对原文,而整理者在未发现明显问题的时候,并没有义务一定要诸条核对,但整理者出于认真负责的态度,要做本该秦蕙田等人做的工作。虽说现代学者拥有了数据库、电子版等大量现代工具,但逐一查找出处、核对文字,仍然是相当费时费力的工作。那么,整理者们到底有没有做这些工作呢?我们可以对照张涛先生指出的一些错误,看一下点校本的情况:

1.卷二百四十三引《宋书·礼志》“殿中郎率获车部曲,在大司马之后”,《四库》本“获车”讹作“护军”,整理本改正,并出校勘记。

2.《宋书·礼志》“校猎日平旦,正直侍中奏严”,《四库》本作“校猎日平旦,正直侍中奏‘中严’”,整理本未删去“中”字。

3.《宋书·礼志》“正次直侍中、散骑常侍、给事黄门侍郎、军校剑履进夹上阁”,《四库》本作“正次直侍中、散骑常侍、给事黄门侍郎、散骑侍郎、军校剑履进夹上阁”,整理本虽未删去“散骑侍郎”四字,但在校勘记中指出,“光绪本、《宋书·礼志一》无此四字”。

4.卷二百四十引《南齐书·武帝本纪》“(永明四年闰月)戊午,车驾幸讲宣武堂”,《四库》本引作永明三年,点校本改为“四年”,并出校勘记。

5.同卷引《陈书·后主本纪》“至德四年秋九月甲午,车驾幸玄武湖”,《四库》本系于祯明四年,而祯明三年陈已亡,点校本未改正。

这五处错误,点校本改正两处,指出一处异文,默认《四库》本之“中严”,一处未改,这已经是非常好的成绩。《四库》本有些错误,光绪本已改正,点校者必须查考其史源,方能判断究竟哪个版本正确。但有些错误光绪本也未改正,则系点校者直接对勘原书改正的,这真如同大海捞针,遗漏若干,在所难免。点校者之尽心,已胜过原编纂者和刻印者。

有上述这些优点,可以说,用此点校本,反而比使用《四库》本更可靠,因而,此书的出版,必将在许多方面推动学术界的研究。

(作者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2021-01-25 吴飞 1 1 人民政协报 content_801.html 1 整理本《五礼通考》 的点校特色 801 /enpproperty-->